我正讀到這位放任的姑娘的信中這一段時,中士憤怒地叫了起來,我抬起了頭。
「我的中尉!」
「怎麼了?」
「好哇!部里真能開玩笑。您還是看著吧。」他遞給我《公報》。我讀到︰
「根據1903年5月1日的決定,編外軍官德•聖—亞威上尉調往第三騎兵隊,任哈西—伊尼費爾哨所指揮官。」
夏特蘭的情緒越來越惡劣︰
「德•聖—亞威上尉,哨所指揮官!這個哨所一向是無可指責的!人家把我們當成垃圾場了!」
我跟中士一樣感到驚訝。但這時,我看見了被懲罰的、我們用作抄寫的士兵古呂的不愉快的瘦臉,他停止了抄寫,居心叵測地听著。
ヾ居住在撒哈拉北部該山區的游牧或半游牧部族。
「中士,德•聖—亞威是我的同期同學。」我冷冰冰地說。
夏特蘭彎彎腰,走出門去,我跟了出去。
「算了,伙計,」我拍著他的肩膀說,「別不高興啦。一小時之後咱們還要去綠洲呢。準備彈藥去吧。真得改善改善伙食了。」
我回到辦公室,手一揮,把古呂打發走了。屋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匆匆讀完德•c小姐的信,又拿起那份《公報》,把那個任命哨所新首長的部決定重新讀了一遍。
我代理哨所指揮官已經五個月了,說真的,我勝任愉快,而且非常喜歡這種獨立性。不是自吹,我甚至可以說,在我的領導下,工作進行得比德•聖—亞威的前任迪厄里沃爾上尉在的時候還要好。這位迪厄里沃爾上尉是個正直的人,老派的殖民軍人,在多茲ヾ和迪歇納ゞ的部隊里當過士官,可是染上了對烈性飲料的強烈嗜好,而且喝了酒之後,往往把各種方言土語攪在一起,有一次。他竟用撒哈拉語審間一個豪薩人ゞ。一天早晨,他在調苦艾酒,身旁的夏特蘭中士兩眼盯著上尉的杯子,他驚奇地看到,加了比平日多的水之後,那綠色的液體漸漸變白。他抬起頭,感到事情不妙。迪厄里沃爾上尉直挺挺地坐著,水瓶在手中傾斜著,水滴在糖上。他死了。
ヾ法國軍人(184—1922)。
ゝ法國軍人。
ゞ東非黑人,主要居住在尼日爾河一帶。
自從這和善的酒鬼去世之後,整整五個月,上邊似乎對替換並不感興趣。我一度甚至存著希望,一個決定下來,使我事實上履行的職務合法化……而今天,這突然的任命……
德•聖—亞威上尉……在聖—西爾軍校,他與我是同期,後來就一直未見面。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晉升很快,獲得勛章,這是對他在提貝斯蒂和阿伊爾ヾ兩地進行的三次極其大膽的探險所給予的名符其實的獎賞;突然,他的第四次探險那場神秘的慘劇發生了,就是與莫朗日上尉共同進行的那次著名考察,結果只有一個人生還。在法國,一切都遺忘得很快。足足有六年過去了。我從此再未听到有人談起聖—亞威。我甚至認為他已離開軍隊。而現在,他卻成了我的首長。
「算了,」我想,「不是他就是別人!……在軍校時,他很可愛,我們的關系一直極好。再說,要升上尉,我的年頭還不夠。」
于是,我吹著口哨走出了辦公室。
現在,夏特蘭和我,我們在貧瘠的綠洲中央的水塘附近,躲在一叢細睫針茅後面,把槍放在地上,地已經不那麼熱了。落日染紅了一條條小水道里的死水,這里定居的黑人就靠這些水來灌溉長得稀稀拉拉的莊稼。
一路上誰也不曾說話,隱蔽的時候,也是一句話也沒有。夏特蘭顯然還在賭氣。
ヾ撒哈拉南部的兩個地方。
沉默中,我們打落了幾只斑鳩,這些可憐的斑鳩拖著被白天的炎熱烤得疲憊不堪的小翅膀,來到這里,喝那種渾濁得發綠的水解渴。當五、六只血跡斑斑的小身體擺在我們胸前的時候,我拍了拍中士的肩膀。
「夏特蘭!」
他抖了一下。
「夏特蘭,我剛才對您很粗暴。別怪我吧。午睡之前心情煩躁,中午時心情煩躁。」
「中尉是主人,」他本想拿出一種粗暴的口吻,實際上卻是一種激動的口氣。
「夏特蘭,別怪我……您有話要對我說。您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我真看不出來。不,我看不出來。」
「夏特蘭,夏特蘭,咱們說正經的吧。跟我談談德•聖—亞威上尉」
「我什麼也不知道,」他生硬地說。
「什麼也不知道?那麼,剛才說的那些話呢?……」
「德•聖—亞威上尉是個勇敢的人,」他輕聲說,固執地低著頭,「他單獨一個人去比爾瑪ヾ,去阿伊爾,獨自一個人去那些誰也沒去過的地方。他是個勇敢的人。」
「他是個勇敢的人,這沒有疑問,」我極其溫和地說,「但是他殺害了他的同伴莫朗日上尉,是不是?」
ヾ撒哈拉大沙漠南部的地方。
老中士發抖了。
「他是個勇敢的人。」他死咬著這句話。
「夏特蘭,您真是個孩子。您害怕我把您的話報告給新來的上尉吧?」
我打中了痛處。他跳了起來。
「夏特蘭中士誰也不怕,我的中尉。他去過阿波美ヾ,打過阿瑪宗人ゝ,在那個地方,每個灌木叢後面都會伸出一只黑胳膊,抓住您的腿,而另一只胳膊,則用大刀一下子砍下去,象子彈一樣猛。」
「那麼,大家說的,您自己……」
「那一切都是說說而已」
「說說而已,夏特蘭,可法國到處都在說呀。」
他不回答,把頭低得更低了。
「固執得象頭驢,」我生氣了,「你說呀!」
「我的中尉,我的中尉,」他哀求道,「我發誓我知道或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就對我說,馬上說。否則,除了公務,我一個月不跟你說話,我說話算話。」
在哈西—伊尼費爾,有三十名土籍士兵,四個法國人,我,中士,一個下士和古呂。這個威脅很可怕,果然有效。
ヾ達荷美中部城市,曾激烈抵抗法國的入侵。
ゝ傳說中的部落,其女子驍勇善戰。
「那好吧!中尉,」他說,重重地嘆了口氣。「但是,您事後不要責備我對您講了一位首長的一些不能說的事,特別是這些事的根據只是軍官食堂里的閑話。」
「說吧。」
「那是在1899年。我在斯法克斯ヾ第四騎兵隊當司務下士。我干得不錯,而且還不喝酒,上尉營長助理讓我給軍官做飯。這的確是一樁美差。跑市場,管政,給借出的圖書(不太多)登記,還有掌管酒櫃的鑰匙,因為勤務兵是靠不住的。上校是個光棍,也在食堂用飯。有一天晚上,他來晚了,有點發愁的樣子。坐下後,他要求大家安靜。
「他說︰‘先生們,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並征求你們的意見。事情是這樣。那不勒斯城號明天早晨到。德•聖—亞威上尉在船上,他剛被調到費里亞那,前去赴任。’
「上校停了停,‘好哇,’我尋思,‘該弄明天的菜了。’中尉,您知道這是自在非洲有軍官團體以來所遵循的習慣。當一個軍官路過時,他的同事就乘船去接他,在逗留期間請他吃飯,他用國內的新聞來回報。這一天,哪怕是為了一個普通的中尉,也要把事情弄得好好的。在斯法克斯,一位軍官路過就意味著︰多加一個菜。酒隨便喝,還有最好的白蘭地。
「而這一次,我從軍官們互相交換的眼色中明白了,也許陳年的白蘭地要呆在酒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