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的作者彼埃爾•博努瓦是中國讀者所不熟悉的,他的作品似乎還未曾介紹過。他生于一八八六年,卒于一九六二年,年輕時曾在突尼斯、阿爾及利亞等地生活多年,受過良好的法律、文學和史學方面的教育。他于一九三一年被選入法蘭西學士院,寫有兩部詩集和四十多部小說,擁有大量的讀者。
在法國,談到某位作家,人們常常稱為某書的作者,而不必指名道姓,所提到的作品當然是這位作家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例如,巴爾扎克被稱為「《高老頭》的作者」,斯丹達爾被稱為「《紅與黑》的作者」,福樓拜被稱為「《包法利夫人》的作者」,等等。在法國人的筆下,彼埃爾•博努瓦被稱為「《大西洋島》的作者」。
翻譯一部外國文學作品,總要多少給可能的讀者一些東西,或者啟迪其思想,或者娛悅其精神,或者廣博其聞見,或者增長其知識,至少不要浪費其寶貴的時間與精力。然而,能夠使讀者同時在各方面都有所收獲的作品,是極少的;而且,能夠使各種水平的讀者都說一聲「好」的作品,也為數不多。古今中外,莫非如此。《大西洋島》這本小說,自然不屬于那「極少」之列,但把它列入「不多」之類,卻有幾分把握。見仁見智,不同的讀者未嘗不可以在不同的方面有所收獲。
《大西洋島》初版于一九一九年,全法國立刻為之風魔,次年獲法蘭西學士院小說大獎,後來又接二連三地被搬上銀幕。六十年過去了,它的平裝本仍在大量印行。時間證明了它的生命力和吸引力。
值得探究的是,《大西洋島》的生命線在哪里?它的魅力從何而來?
毫無疑問,聖—亞威中尉神秘莫測的命運,莫朗日上尉對使命和友誼的忠誠。昂蒂內阿女王短暫殘酷的愛情,塔尼一杰爾佳對故土深沉執著的眷戀,撤哈拉大沙漠詭奇壯麗的風光,足以打動和吸引一般的讀者;而歷史教授勒麥日旁征博引的奇談妙論,比埃羅斯基伯爵真偽莫辨的奇特身世,逃避丑惡現實、追尋世外桃源的頑強意志,波瀾起伏、首尾呼應的結構藝術,也不能不使比較苛求的讀者感到興味盎然,生出無窮遐想。但是,只有這些,仿佛還不能造就一本成功的小說,尤其不能造就一本有生命力的小說。還得有一個靈魂,使上述的一切有所附麗。這樣的靈魂,《大西洋島》有。
激情,是《大西洋島》的靈魂。那是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欲罷不能、難以理喻的激情,在書中,它表現為一種狂熱、執著、不顧一切的追求,哪怕是那位神秘的女王的吞噬一切、毀滅一切的愛情。實際上,能夠裹挾一個人的激情又何止于愛情!一個人可以象飛蛾投火一樣,拼著一死,也要飛向光明。假如他第一次接近了光明而未被燒死,他會第二次、第三次地飛向那「依然很高的燭火」,被「燒著了翅膀」跌落下來也在所不惜。那「燭火」,可能是愛情,也可能是其它。莫朗日上尉對于史實的考證(盡避是出于宗教目的)和塔尼—杰爾佳對于故土的思念,都是極好的例證。
有一個富于哲理的靈魂,這是《大西洋島》在格調上高出于一般冒險小說的地方。《大西洋島》的魅力應該在這里發掘,它的生命線應該在這里探尋。
當然,《大西洋島》所蘊含的思想既不先進,也不高深,我們甚至還可以說它流露出相當濃厚的殖民主義情緒。因此,我們不必在沒有礦脈的地方拼命打鑽,試圖挖掘出什麼來,或者硬要把發紅的石頭當成赤鐵礦。那一點點哲理已經足以使《大西洋島》在它廁身其中的那一流小說中顯露出一枝獨秀的風采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在戰勝國的法國,社會上彌漫著一種歌舞升平、追求享樂的風氣,旨在吸引讀者的好奇、刺激讀者的幻想、滿足讀者的消遣心理的作品(小說、戲劇等)應運而生,蔚成風氣。《大西洋島》自然應該被歸在這類作品中,但是它能夠月兌穎而出,在格調上略勝一籌,不愧為此類小說中的上品。而且在藝術上,它的確體現了優秀的通俗小說的長處,如結構緊湊,不枝不蔓,敘事簡明,脈絡清晰;人物生動,性格鮮明;語言干淨,不乏幽默。巧妙地運用歷史、地理、考古等方面的知識,既顯得博學,又不給人以賣弄之感,同時,它又避免了此類小說常有的毛病,如程式化,矯揉造作。人物形象干癟,空洞蒼白的道德說教等。
總之,《大西洋島》並不是在法國文學史上佔有顯赫地位的作品,甚至也不常常懸在文學史家的筆端;然而,它雖然不是堂廡闊大的宏構,卻可以是一段游廊,一角園林;一叢鮮花,甚至一片山石,有特色,有光采,有風格,足以引起游人的注意而使他們放慢腳步,看上幾眼。
在平裝本《大西洋島》的封底上,赫然寫著這樣幾句話︰「您有一整夜的時間嗎?如果有,請打開這本獨一無二的書吧,讀上開頭的幾行……當您在狂熱中度過幾個鐘頭後合上書本的時候,已經是曙光初照了……」不用說,這是一種廣告式的語言,不過,它並沒有絲毫的夸張,它說的的確是真話。《大西洋島》具有一種罕有的魅力,它能使打開它的人屏氣斂息,不忍釋手,一氣終卷。有好奇者,不妨一試。
冰宏安
1981年9月于北京
第一章
南部的一座哨所
1903年6月6日星期六,有兩件重要性不同的事情打破了哈西—伊尼費爾哨所生活的單調,一件是賽西爾•德•C小姐的信,一件是法蘭西共和國的最近幾期《公報》。
「中尉允許嗎?」夏特蘭中士一邊說,一邊開始瀏覽他撕去封套的那幾期《公報》。
我已經埋頭閱讀德•C小姐的來信,只是點了點頭。
這位可愛的姑娘寫得很簡單︰「當這封信到了的時候,媽媽和我肯定已離開巴黎到鄉下去了。我同您一樣地感到無聊,身處窮鄉僻壤的您可以高興地把這當作一種安慰。大獎已經發過。我按您的指點賭了那匹馬,我當然是輸了。前兩天,我們到馬夏爾•德•拉杜什家去吃晚飯了。還有埃利亞•夏特里昂,總是年輕得令人驚訝。我給您寄去他最近的一本書,頗引起了一點轟動。看起來馬夏爾•德•拉杜什一家人被描繪得維妙維肖。同時寄去布爾熱ヾ,洛蒂ゝ和法朗士ゞ的近作,外加二、三張歌舞咖啡館中流行的音樂唱片。在政治方面,據說實施有關宗教團體的法律遇到了真正的困難。戲劇方面沒有什麼真正的新東西。我訂了整整一個夏季的《畫報》。如果您有興致……在鄉下,無所事事。總是和一幫笨蛋打網球。真沒什麼可值得經常給您寫的。別跟我談您對小孔博馬爾的看法吧。我不是那種不值錢的女權主義者,我對說我漂亮的人,特別對您,還懷有相當的信任。
ヾ法國小說家(1852—1935)。
ゝ法國小說家(1850—1923)。
ゞ法國作家(1844—1924)。
「您和您的烏利德—納伊爾人ヾ肯定很隨便,我很生氣,我想如果我和哪怕莊園里的一個小伙子隨便一點……算了,不說這個了。有些無中生有的事太令人不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