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一直認為他們生活得非常幸福快樂,直到有一天,他的母親乘著一輛高級轎車來到了他們家,提出給他一個機會回到他們的大家族里,于是他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我母親又震驚又難過,他們勸她說綁住一個渴望自由的男人是自私的,而一個孩子也不留給他也同樣是自私的。他們說服她讓他們把湃瑞斯帶回舊金山,我媽還以為那只是去玩玩。然後他們設法讓她簽了文件,同意離婚。她根本不知道那些小字是要她放棄對湃瑞斯的任何權利。三個小時以後,他們乘著豪華轎;車走了。故事結束了。」
薩拉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眼里充滿了對金波利的同情和不甘。「你的確在很久以前和我說過這個故事。」她說道,「但是我太小,不懂……他們做的這些殘忍的事,還有他們所造成的痛苦。」
思瓏立刻順著薩拉的話,擺明了她的立場。「現在既然你已經明白,你還會想承認你和那個男人或是他的家族有任何關系嗎?你難道不想忘了這事嗎?」
「我想殺了那個狗娘養的。」薩拉說道,但是她笑了起來。
「一個正常的反應,也是對那個男人的真實描述。」思瓏肯定了她的說法,一邊把兩塊金槍魚三明治放到了桌上。「因為我母親不會選擇殺了他,也因為我太小沒法為她下手,」思瓏輕快地繼續說,「還因為談論他或者我姐姐或者和那天有關的任何事,都會使她非常難過,所以我在七八歲的時候說服她,我們要假裝他們都不存在。畢竟,我們擁有對方,而且我們還有你。我想我們有一個非常棒的家。」
「我們有,曾經是,現在也是。」薩拉動情地說道,但是她笑不出來了。「難道金波利真的沒辦法把湃瑞斯贏回來了嗎?」
思瓏搖了搖頭。「我媽和地方上的律師談過了,他說她需要雇一個和他們的大律師旗鼓相當的有權威的律師上庭,這得花很多很多的錢,而且即便請來了,他也不認為她有贏的可能。我母親始終想讓自己相信,湃瑞斯和雷諾茲一家在一起,生活過得很好,她得到了更多我母親沒法給她的好處和機會。」
盡避思瓏是用一種客觀的語氣在說話,但是她感覺她被憤怒包圍著。過去,她最激越的情緒只是站在她母親的立場上對他父親的憤慨和鄙視。而現在,當她重述整個故事的時候,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她的感受比憤慨更加猛烈;她好像自己親歷了整件事情,她對她母親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同情和憐憫,以至于她的胸口都在隱隱作痛。對于他的父親——那個無情無義、自私殘忍的毀滅者,他一手摧毀了美好和夢想——她對他不僅僅是鄙視,更是厭惡,而且一想到先前他虛情假意的電話,這種厭惡感就在思瓏的胸中膨脹。幾十年不聞不問,他竟以為他的一個電話就足以讓他被遺棄的妻子和從沒見過面的女兒為了一個重聚的機會而歡呼雀躍。她後悔不該那麼冷淡地就掛斷了電話,她應該告訴他,她寧可在蛇窩里待一個星期,也不願意和他在任何地方過一個禮拜。她應該告訴他,他是個狗娘養的。
謗據利維拉太太鄰居的報告,火警大約在晚上九點半被發現,她看見有煙從前門冒出來,于是撥了911。六分鐘內,消防隊就趕到了,但是要想挽救這座破舊的小木屋已經為時太晚。
思瓏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原打算回家換身衣服,然後穿過馬路到海灘參加彼德正在那兒舉行的單身漢晚會。這時她听到了無線電里的呼叫,于是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去幫一把。等她趕到的時候,街上已經被消防車、救護車,還有巡邏車擠得水泄不通。它們的緊急燈不停地閃動著,就像夜里冰冷的領航燈。老遠就听到警報器在嗥叫,消防水管鋪得整條街都是,蜿蜒在人們的庭間,就好像一條胖胖的白蛇。警察們立即就在這個地區攔起了警戒線,好阻止那些越來越多看熱鬧的人群過于接近。
思瓏剛剛完成幾個鄰居的問活記錄,利維拉太太突然來到了現場。像橄欖球賽里一個發了瘋的後衛要向前突破並觸地得分一樣,這個體態臃腫的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奮力地沖破警察和旁觀者,卻冷不防被一根消防水管絆一下跌進了思瓏的懷中,她的沖力險些讓她們兩個都摔到了地上。「我的房子!」她大聲叫道,努力想掙月兌被思瓏緊緊抓著的手腕。
「你不能進去。」思瓏對她說,「你會受傷的,而且你只會妨礙那些去救你房子的人。」
利維拉太太並沒有被勸住,也沒有被嚇倒,她開始有些歇斯底里了。「我的狗——!」她尖叫著,拼命地要掙月兌出來。「我的戴西在那兒!」
思瓏用自己的雙臂環抱住那女人的肩膀,試圖圈牢她同時也安慰她。「戴西是一只黃白色的小狽嗎?」
「是的。她很小。黃白相間的。」
「我想我在幾分鐘之前看見她了,」思瓏說,「我想她很安全。叫叫她的名字。我們一起來找她吧。」
「戴西!」利維拉太太嗚咽著,絕望地在原地轉了個圈。「戴西!戴西——你在那兒?」
思瓏迅速地掃了一眼整條街,看看哪個角落可能是一只受了驚的小動物會選來避難的地方。突然一張黃白相間、滿是煙灰的小臉在一輛未標明身份的警車下閃T——F,「她在那兒呢。」思瓏說。
「戴西!」利維拉太太大聲叫著,一邊沖上前去,一把把那只受了驚嚇的小動物摟進了懷里。
接下來,思瓏除了站在這個失去了房子的女人身邊,陪伴她給她些安慰之外,已經沒有其他可做的了。她們看著熊熊的火舌吞沒了房頂,舌忝噬著門前的石柱。「你的一個鄰居告訴我,你有一個女兒住在附近。」思瓏和藹地說道。
利維拉太太點了點頭,目光一動不動地盯在她已經倒塌了的房子上。
「我用無線電叫輛車把她接到你這兒來。」思瓏提議道。
等思瓏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沒時間沖個澡、洗洗頭、再去參加彼德的晚會了。她把她的車停在了車道上,一手抓過錢包,急匆匆地向街對面走去。街上停滿了車,她不得不走小路,側身從兩輛車當中穿過去。就在她與汽車的保險杠擦身而過的時候,她覺得她看到有人坐在路之盡頭的一輛汽車的駕駛座上;然後那有些模糊的人影消失了,好像那個人蜷縮到了座位上,或者斜靠到了哪兒,超出了她的視野範圍。
思瓏非常想上前看個究竟,但是她忍住了,飛快地穿過了小路。她趕時間。也許車里的那個人——如果那是一個人的話——把什麼東西掉到了地板上,于是彎下腰去揀。也許他決定打個盹。更可能她剛才看到的只是一個影子,是街燈將搖擺的棕櫚樹葉的影子投射到了擋風玻璃上。
盡避這麼想,她還是一邊用眼角的余光又打量了一下這輛車——是一部福特,一邊向著大路上一長排的小吃鋪走去。正當她要拐過冰激凌店向北邊走去的時候,她看見福特車里的燈亮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走了出來。他開始慢慢地向海灘走去,前進的方向是小吃鋪的南邊,緊鄰著那些沙丘。
思瓏再也按捺不住惴惴不安的懷疑,她站著沒動,利用建築物的一側把自己隱蔽在了他的視線之外。在小吃鋪的北邊是一片三英里長的沙灘,沙灘上散布著一些圓形的小棚,那是來沙灘的人們用來燒烤或者舉行室內野餐的。那一帶海灘最適合曬日光浴,游泳,和開派對。彼德•貝辛格的派對就在那兒進行著。緊挨著小吃鋪的南邊,也就是這個陌生人去的地方,沒有別的,只有沙丘。那些沙丘被厚實的植被覆蓋著,在夜間,除了給約會情侶和偷偷模模的人提供一個私密空間,別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