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絲絨一閃,攫住她的目光。她往左邊望去,看見路阿德直沖她走來,這個天性挑剔、小氣易怒的裁縫,是她第二個不願與之交談的人。除了衣著俗麗,他還把頭發梳成蘿卜狀,上面罩著一頂灰撲撲的假發。
「茱莉小姐!」他怒沖沖地說。「我必須跟你談談郵件的事。」
雖然明知他故意找碴,但仍只能緊抓著工作這個安全話題。「有什麼我能效勞之處?」
他昂首挺胸說︰「好個壞郵童沒有來取我的信件。」
她放下杯子。「那個少年是施昆彼,而且他沒有去取信是因為你不肯付寄往倫敦的郵資。」
「郵資是對方付。」他得意地咯咯笑。「除非你擅自改變了規定。」
可憐的昆彼經常受這庸俗家伙的嘮叨。她很想罵他是個欺凌弱小的自私之徒,但罵人不是解決之道。巴斯城一向謠言鼎沸,只要有人說她不克勝任郵政局長之職,要不了幾天就會造成眾口鑠金的後果。此刻她跟路阿德的談話已引來了一群「關心者」。余夫人和薛小姐已湊上前。等到她看見潘裘麗,她才終于鼓起勇氣反駁對方。
「你明知我並未改變規定或違反它。」壓低嗓音,她說︰「你寄的信件,倫敦那邊的收信人拒收,施昆彼把最後一批信還給你時已經跟你說明。而且來回折騰,花的是我的錢。」
他瞳孔凸出。那頂滑稽的假發滑落在他的額頭上,露出與他的外套一樣俗艷的紅蘿卜色頭發。「他來取信時我已給了他每封信四便士的郵資。你去那孩子的口袋找我的錢,一定會找到。」
茱莉立刻心生保護的沖動。「這是一項嚴重的指控,路先生,施昆彼不是小偷。」
「晤,我說他是。如果他像他母親以前那樣,向我討幾個銅板,我會給他一便士。我是個慷慨的人。」
慷慨?她心想,這吝嗇的鐵公雞經常涂去地址,一個信封用兩次。但無論他用什麼法子,她絕不發脾氣。她小聲說︰「此時此地都不適宜談公事,路先生,我會調查這件事,明天給你答復。」
他這才好似突然意識到有旁觀者說︰「哈,好,那麼,明天再談。」調正假發,他快步走開。
龐杜比跨入她的視線。「等我當上郵政局長,我會把那個姓施的小表送回莉莉小巷,跟那些乞丐小偷放在一道。」
這無情的話令她的耐性崩斷了。她已受夠了這些毫不關心別人的狂妄自大的男人。「你要當郵政局長,等溫泉干涸吧。」
他嗤鼻一哼,緊抓著外套的大翻領。小拇指上煙語閃耀著熟悉的鑽戒。
「沒錯,」她脆聲說。「你是常敗將軍。」
「我會出比你更高的標價。」
「你永遠拿不出更好的價碼,不過,歡迎你競標。」
潘裘麗插入他兩中間。「請你走開,杜比,否則我會告訴藍先生你在女士面前爭先恐後。」
他霍然轉身大步離去。外套下擺撲撲作響。
裘麗挽住茱莉的胳臂。「那家伙膽小如鼠。」
茱莉嘆口氣,看看她的同伴。「而你的項鏈真漂亮。」
她驕傲地一笑說︰「是新的。」
茱莉想到自己曾經擁有過的珠寶首飾。不過,她並不怨悔。失去她母親給的寶石使她了解男人和自己,得到寶貴的教訓。「咱們去女士休息室,你可以告訴我如何用一對山羊換來一條藍寶石項鏈。」
裘麗故意嘆口氣。「可以。可是你得告訴我雷克爵爺的事,我認為他是只小綿羊——漂亮的小綿羊。」
雷克覺得如果還要再勉強對痴痴傻笑的小姐或賣弄風情的貴婦微笑,他的臉會裂開。可惡的目中無人的安茱莉,和她那超級殷懃的護衛者。難怪她早先那麼殷切接受他今晚的邀請,她早就知道他無法跟她跳舞。可惡的藍畢捂和他荒謬的社交規則,該死的茱莉居然未事先警告他。
懊死的我居然低估了她,他心想。
再也不會了,他暗自發誓。他知道什麼方法能教她听話守分。想打敗他,嗯?哦,這位局長小姐可要大吃一驚了。而且藍畢梧也該受點教訓。
一小時之後,他拿著另一把穩贏的牌,享受報復的快感。那姓龐的家伙和姓路的裁縫已各自輸了四百鎊。有巴斯之王做他的牌搭子,雷克不可能輸。龐路二人坐等宰割吧。
雷克感到異常痛快,咬著雪茄的方形嘴,盯著他穩贏的一手牌,他估計這手牌至少可以贏一千鎊。
龐杜比靠回椅背上。「我說,雷克爵爺,雖然你和你的局長小姐已經定了婚期,我倒很樂意替你們印喜帖。茱莉所有的郵務時刻表都是我印的,路兄和藍兄可以證明我的印刷品質。」
嗜賭的藍畢梧專心看他的牌。「咱們別急,杜比。這項婚事是件大事,而且是私事。」
印刷商好似被打了一巴掌縮起身子。
裁縫師眨眨眼楮,將他貪婪的目光自雷克那一疊籌碼移開。「我以為這項婚事只是個笑話——跟其它幾次一樣。」他唐突無禮地又添上一句︰「你不是真要套上那個女人的手銬吧?」
「閉嘴!」藍畢梧說。
雷克說︰「世上有各種不同的手銬,你知道。」
裁縫瞅著雷克說︰「她是個蛇蠍女人,尖嘴利舌,杜比可以作證。」
「齊家人自有馴服女人的方法。」雷克低聲道,納悶龐杜比和茱莉之間到底有何嫌怨,但是既然茱莉仍照顧姓龐的生意,那麼問題絕不在郵局。
路阿德手肘放在桌上,傾身湊向雷克。「她淨找莉莉小巷的乞丐和小偷當郵童——就像昆彼那小孩——給他們穿上制服,讓他們跟誠實的市民打交道。她竟然這樣做!」
藍畢梧啪的一聲把牌按在桌上,冷靜的神情消失了。「路阿德!」他吼。「你竟敢如此?你沒有理由批評茱莉小姐,她是個慈悲的天使。」
龐杜比望著情勢演變,居然滿意似的笑了。為什麼?茱莉說過什麼?對了,印刷商要她的職務。
臉色脹紅的裁縫舌忝舌忝唇。「也許我的話說得唐突,可是我告訴你,」他搖著手,愚蠢地露出了他的牌。雷克知道下一句會是什麼。「她不該做男人的工作。等龐兄當上郵政局長,郵件的往來就會有所改善了。」
好奇之下,雷克說︰「你跟茱莉小姐之間出了什麼問題嗎?這小偷又是怎麼回事?」
畢梧說︰「我相信這是個誤會,而且顯然是茱莉小姐和路兄之間的公事。」
茱莉是個職業婦女,這件事實仍舊令雷克感到怪怪的。不過,他的人生不也做了奇怪的轉彎嗎?
裁縫受到鼓勵,壯起膽子說︰「是施昆彼那小表。我經常說,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種,他跟他那小偷父親是一坵之駱。」
昆彼是小偷?不會。雷克滑到臉頰割傷時,那個開朗的孩子差點哭了,那孩子沒有偷竊的欺騙本質。
「你跟茱莉小姐談過那孩子的事嗎?」雷克問。
「約略談過,」裁縫說。「她明天早上會向我報告。」
雷克決意要在現場。「那麼,我相信她會的。」
龐杜比聳聳肩,打錯了一張梅花十。
路阿德原本緊握著剩余的兩張牌有如它是護身符,見到龐杜比打出梅花十,他微笑了。揩去眉上的汗水,他打出一張J。
「哈哈!」藍畢梧哈喝,打出八點。「亮出你的老K吧,伙伴!」
勝利的滿足感沖向腦際。「就听你的,伙伴。」雷克動作俐落地亮出老K,推開這一輪的四張牌,然後打出最後一張Q,贏得最後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