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寧坐在亞瑟對面的椅子上,又回頭看了眼正要離開俱樂部那位憤怒的高瘦年輕人。「原來今天下午彭若南在這里。」
「對。」亞瑟仍低頭看著報紙。
「我看到他幾分鐘前直盯著你。我發誓,眼神若能殺人,你現在已經死了。」
亞瑟翻翻報紙。「幸好眼神對我沒那種效力。至少,彭若南的眼神殺不了我。」
「我想他對你懷有很深的恨意。」班寧悄悄警告。
「我不懂為什麼。是他贏得美人歸,又不是我。」
班寧嘆口氣,靠在椅背上。他很擔心亞瑟對彭若南明顯且堅持的厭惡置之不理。但,現下他的朋友的注意力都在獵捕他叔公的謀殺者。只要亞瑟專注於一項冒險,便會全心全意直到完成。
這樣強烈的一意孤行,有時真是令人厭惡的特質,班寧想。但他不得不承認,亞瑟正是因此才能在數年間把已沒落的聖梅林產業重振到現今的地位。
雖然他知道亞瑟沒興趣再听與彭若南有關的警告,班寧覺得還是應該再提醒他。
「據說彭若南的經濟狀況已經跌到最谷底。」他從別的角度切入主題。「他想在賭場收回之前賭博的損失。」
「如果他想靠賭博賺錢,經濟狀況只會更惡化。」
「的確。」班寧靠回椅背,雙手擺成三角形。「我不喜歡你們同處一室時他的表情。」
「那就不要看他的臉。」
班寧嘆氣。「很好,但我建議你注意暗箭。」
「謝謝你的建議。」
班寧搖搖頭。「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如果我的表現不夠感激,我道歉。老實說,我有別的事,也正準備進行下步計劃。」
亞瑟一旦設定好橫掃千軍的計劃,任何力量也阻止不了,班寧提醒自己。通常他的朋友只對財務投資費心規劃,但有時他也會在別種策略上展現才華,且絕對彈無虛發。不管亞瑟的目標是什麼,聰明人絕不會擋在他面前。
「傳說你那位神秘未婚妻將進城數周上享受社交季。」班寧說。「當然,已有許多跟她有關的揣測。依你的指示,我已經讓特定消息來源得知她來自北方富有的地主世家。」
「有謠言提到我是在介紹所找到她的嗎?」
「當然沒有。」班寧輕哼。「沒錯,誰都記得你去年發的誓,但那時大家都覺得那只是個大笑話。當時沒人信,現在也不會有人認為你這種地位的人真會去做這種荒謬事。」
「很好。一切都照我計劃的方向在進行。」
「我還是無法相信你真要讓伴護協助這怪異的計劃。」班寧皺眉。「她長什麼樣子?」
「你很快就會見到羅小姐。」亞瑟放下報紙,滿意地微笑。「她很聰明,也出社會夠久,擁有一些有用的經驗。」
「原來如此。」班寧低語。換句話說,羅小姐不是會臉紅的處女。
「她很突出,」亞瑟對這話題似乎很熱切。「極度沉著。有一種權威感,讓人不敢冒昧提出魯莽的問題。此外,她的外婆是演員,我希望那會遺傳。總而言之,她十分完美。」
老天爺,班寧想,亞瑟一口氣列了羅小姐的一長串優點,令他震驚。這是怎麼回事?他已經好幾年沒听到朋友這麼熱切地提起任何女人。不,那樣說不對。他非常確定他們認識這麼久,他完全不曾听過亞瑟這麼明顯地贊美過任何女士。
當然,班寧想,亞瑟對這種事有獨特的見解,所以也是他所知唯一會把成熟世故及演技精湛當成是淑女應有的條件。別的男人都會覺得那比較適合交際花或情人。
「正是你想找的女人。」班寧低語。
「的確。」
班寧輕彈兩次手指。「我還是覺得,你該告訴她真正的原因。」
「當然不行。她知道得愈少,在錯誤時機不小心說出實情的機會就愈小。」
「我了解你的擔心,但我覺得把她蒙在鼓里並不公平。」班寧停了停,才提出最有力的說辭。「更何況,你是否想過,若把故事全盤托出,她也許可以協助你調查?」
亞瑟眯起眼。「那是我最不希望的事。這和她沒關系。」
「看得出再和你爭論也沒用。」班寧長嘆口氣。「她的伴護到了嗎?!」
「到了。」亞瑟伸長腿,手放在椅子兩側。「老實告訴你,我今天下午曾對瑪格產生了疑慮。」
「我以為你說她是唯一你能忍受住在家里較長時間的女性親戚。」
「沒錯。但我一提到要她處理介紹我的未婚妻進入社交界的任務,就看出她對那些事一竅不通。真的,我十分確定她很恐慌。」
「不用大驚小敝。你曾告訴我除了幾年前的短暫社交季,藍夫人沒住餅城里。」
「對。」亞瑟臉一皺。「我之前假設結婚十四年的女士自然會處理那些事。但今天我立即發現瑪格才是鄉下來的無知女孩,不是羅小姐。」
班寧皺著眉想起去世已久的妻子每次在舞會或晚會前做的繁瑣準備。「你需要有人處理所有的細節。」他警告。「時髦的女士必須有合適的禮服、手套、舞鞋等等,還要有發型師或女僕幫她處理頭飾,同時必須到最流行的店里買東西。」
「那些我都知道。」
「亞瑟,如果藍夫人應付不了這項任務,你必須另找有能力處理的親戚,否則你將會面對社交大災難。相信我,你應該還記得我之前的經驗。」
「沒必要再把其他人扯進來。」亞瑟顯得平靜而滿意。「我家里必須有另一個女人才符合禮節,所以瑪格會留下。幸好我交游廣闊,認識不少名流人士,所以我會負責篩選羅小姐的宴會邀請函。你則負責護送她們參加前幾次的宴會,並把我的未婚妻介紹給合適的人。我不要她成為壁花。」
「我很樂意盡力做好介紹工作,但服裝怎麼辦,老兄?我保證那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亞瑟聳聳肩。「我相信羅小姐可以處理服裝問題。」
對他人有如此不可動搖的信心,更別說是女人,真的完全不像亞瑟,班寧好奇地想。每當他要執行錯綜復雜的計劃時,很少會完全信任別人,不管男女。
班寧自認是亞瑟能信任的少數人之一,現在羅小姐似乎也加入那少數人之中。真是有趣。
「社交方面怎麼辦?」班寧追問。「你也知道舞會大廳的暗潮有多洶涌。要是羅小姐和不適當的人交談,就會摧毀你想營造的印象。若她挑錯舞伴,甚至和他到花園里去主會更糟。年輕淑女有媽媽或經驗豐富的伴護護衛,但照你所說,羅小姐並沒人看著她。」
「這樣說不太對,班寧。」亞瑟微笑。「我希望你能看著她。」
班寧閉上眼楮,發出痛苦的申吟。「我就怕你會這麼說。」
第五章
棒天早上艾琳掃視臥室,雙手擦腰,腳尖點著地。
晦暗的深色家具,包括雕刻華麗的衣櫥、垂著厚簾子的大床,及骯髒的深色地毯。壁紙則是早期流行的外國花樣,可惜顏色已褪到分辨不出糾纏的藤蔓及花飾。
這房間和她在宅邸里四處看到的一樣骯髒,只稍稍拂過灰塵、掃過地板及擦過家具。八角窗的窗格及床頭板積了厚厚的塵垢,窗外朦朧的景象顯示玻璃許久不曾清洗。
她若要在這里住上幾個星期,一定得想辦法改善它可悲的狀態,她想。
打開門,她走進昏暗的走廊,一點也不期待早餐。前一天的晚餐包括食之無味的炖雞肉、可充當船底壓艙沙袋的餃子、煮到分不出形狀的灰色蔬菜,及牛油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