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務,一個正如他想的答案。但,真的就只有這樣了嗎?
從前,夜衣悄悄地將對他的愛放在心底,現在,那份愛是否已轉為對主子該有的敬仰?
「就僅止于此,沒有其他的因素?」他語帶弦外之音的問。
靜默半晌,她迎面而語,「僅止于此,再無其他。」
能在他身邊的,除了他的妻,再無其他女子。
護衛是能永遠待在他身邊的唯一選擇,她絕無可能成為他的妻,因此唯有堅守護衛的崗位。
「是嗎?」不暗喜怒,冷天霨朝門外的下屬交代道︰「將史賓遜醫師開的傷藥拿來。」
傷藥未送進房內前,他只是靜默地睨著她瞧,沒再開口過。
無言對此刻的明夜衣來說不啻是種折磨,然而,她卻又怕他開口說出的,會是將她驅離的命令,開口與沉默間,都有著令她惶恐的不安。
隨著敲門聲響起,房門打了開來。
送藥進房的自然是明心堂的下屬,從他有意避開的目光看來,明夜衣自然也猜著了幾分。
遣退來人,他冷著嗓音道︰「你的傷口必須馬上處理,把衣服月兌下。」
他突如其來的話讓她顯得措手不及,明夜衣甚至懷疑是自己听錯了他的意思,因而反應不過來。
目光冷戾,直逼著她染血的袍子,「你要我親自動手?」
留在她身上的痕跡將如影隨行的提醒著他,若當初他能不袖手旁觀,今天這道疤痕也不會自此遺留在她身上。
「這點傷不礙事,夜衣稍後能自行處理。」她向來冰冷的臉上,此刻正努力維持著如往常般的鎮定,然喉間發出的聲音卻略嫌干澀。
「妳在害怕?」黝黑的大掌扳起了她的臉,他的眸光猶如鋒利的刀刃直逼著她,「你害怕我會拆穿你另一個謊言?」
「不是。」她的確是在害怕,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透露深藏許久的情感。
冷天霨失去耐心,「那就證明給我看!」
他從不允許任何事情左右自己的情緒,然而,此刻她睡袍上持續擴散開的血漬卻讓他的理智逐漸面臨失控。
咬著牙,她勉強的挺起胸膛,目光不由得的移往別處,腦海中不斷下達的命令是讓自己的手能不顫抖地執行解開睡袍上的系帶。
幾乎是在她解開袍子的同時,冷天霨的一雙手掌已來到她的胸側,為她接下後續的動作。
粗糙的手指俐落地解開紗布上固定的結,一層層的紗布隨著他手掌的旋繞而松開,只是,他眉宇間緊皺的結卻似乎無人能解。
在他眼前的夜衣,雖已是半果著身子,卻挑不起他絲毫的,只因紗布落于地面之際,她胸前的傷口正涌出令他近乎發狂的血紅。
「要是疼就喊出來,別要強。」說話時,他的指端已沾上傷藥朝她胸側的傷口上涂抹。盡避他的動作很輕、很緩,從她緊握的拳,微微顫動的身體,他知道自己還是弄疼了她,而她慣有的倔強,是不會輕易讓自己示弱的。
記得她負傷倒在自己懷中時,冷天霨看到的,是她的再無遺憾的表情,難道,她就真能這樣放下一切離開,毫不留戀?
他停住手邊的動作,凝視著她,「記得你曾允諾過我什麼?」
「夜衣一生只為冷爵而活。」她始終記得在那個飄雪時節發生過的事,盡避事隔多年,記憶卻依舊清晰。
她的心是在那時遺落的吧……一生注定只傾于一人,卻也注定了沒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束。
「既然你還記著,就該知道保住自己的這條命,才是你身為護衛的首要之職。」他將手中不知何時拿出的耳扣夾于她耳殼外緣之上。「帶著,這輩子就這麼帶著它,不許拿下!」
明夜衣沒有開口,僅默點著頭。
印象中,她曾听父親提過,歷代護主有功者,當家主子會將身邊一樣物品賜予對方,是一種賞賜也是一項殊榮。
如今,她是否也能將這視為是爵對她的一種認定?一種不因她女兒身份而摒棄在外的認定。
「這幾日你好好休養,堂口的事會有人替你打理的。」以他對她的認識,清醒後所想的肯定又是那套所謂明家人天生的職責。
很難想象,竟還有人能這般八股、不知變通,讓人不知該說她傻,還是該佩服她無底限的自我約束。
「夜衣已無大礙……」
凜冽著黑眸,冷天霨斷然地打住她接下來的話,「你我二人,究竟誰人為主,何人為僕?」
低著頭,「當然是冷爵為主。」
「那就別再與我爭論。」說著,他已站起身子朝門邊走去。「休養的這幾天,仔細想想該向老爺子要個怎樣的賞賜。」
賞賜?這只白金耳扣不已是賞賜了嗎?
指端拂過耳廓上冰涼的銀扣,她沉思著。
※※※
年邁的男子對著視訊電話那端隱隱動怒,「怎麼回事?當初你們並沒有說洪幫也會參與這次的行動?」
「我們與洪幫向來沒有交集,那個叫淚殺的為何會出現在那,甚至攻擊唐門的人我們也不清楚,這是你們華人幫派爭奪地盤的問題。」
「你們最好與這件事無關,要不,我隨時能終止這次的合作!」
「當然,你絕對有選擇不與我們合作的權利,但是,沒有我們的幫忙,你這輩子恐怕也找不到你想找的『那個人』了。」西裝筆挺的外籍男子神色自若地微笑,看得出他的自信。
那個人……他的確是找很久了。
從壯年到如今發禿齒搖的老人,他已沒有多余的時間再浪費下去,他必須把握住僅有的光陰,找出這個讓他始終活在痛苦底下的凶手。
若不是那個人,當年他不會手刃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會成為弒主的間接凶手……
「我已經按照你們的意思嫁禍給義大利的黑手黨,你們何時才會告訴我『他』的下落?」
「你放心,我們做事向來守信,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只要唐門那邊開始行動,我們會告訴你的。」
結束了通話,男子不禁長嘆了口氣。
他相信就快了,再要不了多久,等他找到那個人,結束了這一切,他會為自己犯下的錯負責的。
※※※
自將唐門交給孫兒後,冷松齡總算能卸下重擔,過著雲淡風輕的日子,然而,明夜衣負傷一事傳回舊金山總部,他不假思索地趕來,再次印證了明家人的地位不單只是下屬這麼簡單,而是極其受到重視的。
大廳上滿是寂靜,明夜衣因為刻意隱瞞性別正跪在廳前等候發落,並不因有傷在身而享有特別待遇。
冷松齡仔細地打量那張小臉,點了點頭。
十多年前他便覺得在眾多的毛頭小子中,獨獨明夜衣的身子顯得最為單薄,同樣是削著短發,臉上的五官卻過份細致,雖身著男裝,但舉手投足間總帶著一絲陰柔的優雅,現在看來都有了合理的解釋了。
睨了孫兒一眼,冷松齡問著身旁的下屬,「浦義,這事要是在你還當謀判時該如何處理?」不再插手幫中事務後,他讓昔日下屬姿意安享晚年,畢竟他們將生命中最為珍貴的日子皆獻給了唐門,也該讓他們休息的時候,而今他身邊留著的,除了明硠,另一人就是靳該隱的義父,也就是昔日的謀判浦義。
「不論原由為何,欺瞞主上勢必都得逐出唐門。」盡避與明硠是幾十年的老友,浦義仍就事論事,不留情面。
听聞他的判決,廳堂上的眾人雖未出聲,臉上訝然之神色卻掩飾不住。
明夜衣本是低垂著的臉,猛一抬頭對上父親的眸子,這一刻,她無法辨識父親眼中的神色是失望還是自責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