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他們才發現,彼此是深深的愛戀著。那分愛是那麼深,那麼濃,那麼刻骨銘心。
周不華和秋別,就這麼一直怔怔相望著。
他緩緩伸過臂來,將她摟進懷里。秋別忘了抵抗,這是她第一次被他所抱,倚在他寬厚的胸膛上,衣衫下傳來他溫熱的體溫和規律的心跳。曾幾何時,那個憨傻木訥的乞丐少年,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秋別姊姊。」頭頂傳來他溫柔而堅定的聲音,秋別沒來由一陣顫悸︰「不管是生是死,我們都要在一起。」
眼前逐漸模糊,秋別任著滾燙的淚水滑落臉頰。這是她的夫婿,她的良人,一個情深義重的好男子,一個視民如己、以天下為己任的大丈夫!她何其有幸,嫁了這麼一個偉岸不群的好夫君!
胸前的濕意令周不華感到奇怪,低下頭見秋別滿臉淚痕,他慌了手腳,道︰「秋別姊姊妳怎麼哭了?是我說了什麼話惹妳不高興嗎?還是我冒犯了妳?」忙放開她。
秋別被他慌慌張張的毛樣兒逗得破涕為笑,彷佛以前的乞丐兒金元寶又回來了。她縱身投入他懷中,雙臂摟住他結實的背脊,仰頭一笑,如曉露芙蓉,雨後梨花,道︰「你沒有冒犯我,也沒有惹我不高興。華弟,你不知道我此刻心中有多麼歡喜。」
周不華笑開顏。兩人互摟互抱,相互依偎,有千言萬語想告訴對方,卻又覺得一句都可不必說,兩兩必能心映。
兩人心中充滿著平安喜樂,一天也罷,生生世世也罷,那都不重要了。此刻兩人相守在一起,這陰暗的天牢就像天堂一般溫暖美麗。活也好,死也好,對兩人來說,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教他們幸福滿足。
周不華柔聲道︰「秋別姊姊,如果我們僥幸不死,妳願意和我一道辭官回桃花村去嗎?我種田,妳教村里的孩子念書,妳說可好?」
秋別微笑道︰「出嫁從夫,你說怎樣便怎樣。不論富貴貧賤,我總是跟著你。」經過這一番,她也看破了。富貴榮華,原是一場空。世情俗態,又何必太看重?
周不華聞言露出歡喜的笑容,他摟著秋別,輕輕哼起歌來︰
情人送我一把紅紗扇,
一面畫水,一面畫山。
畫的山,層層迭迭實好看;
畫的水,萬里長河流不斷;
咱二人相交,
如山水相連。
要離別,
除非山倒水流斷;
要離別,
除非山倒水流斷。
拌聲歡悅,情意纏綿。秋別心滿意足靠在周不華懷里。兩人都想︰這天牢就是仙鄉,又何必奢求地久天長?
☆☆☆
龍朝霞闖進殿來,沖到龍異人面前,質問道︰「父皇,周不華和伍秋別的事,您打算怎麼辦?」昨天被龍異人拒絕再問,她不死心,非要討一個答案不可。
「朝霞,妳太沒有禮數了!」龍異人不悅女兒的魯莽獨行。
「女兒知錯。父皇,您快告訴我,是不是要處死他們兩人?」
龍異人沉吟,至今他還未想到什麼方法既可維續朝綱,又不傷兩人性命。龍異人愛惜周不華的才能,秋別和龍玉麟一般無別的面貌,也令他難以痛下殺令;他左右為難,只有拖延一陣再說。
「父皇,您不想殺他們對不對?」龍朝霞咄咄逼問,她不致兩人死地不能消這口怨氣。
「這是妳對父皇說話的口氣嗎?」龍異人微微發怒,有些是因為被女兒說中心事。這個女兒都是讓他給寵壞了,現在居然連父親都敢頂撞。
「父皇,您別生氣嘛!」龍朝霞一改先前的蠻橫,換上一副愛嬌的面孔,道︰「人家是氣得昏了頭了!您想想看,駙馬在娶兒臣之前,已經有了妻子。天下有哪個女人知道丈夫另有妻室,會不捻酸吃醋的?」見龍異人臉色稍和,她又道︰「他是我的夫婿,我怎會真的逼他去死?只是不出這口氣,兒臣不能甘心。」
「那妳打算怎樣?」女兒的心思,一向令他捉模不著。
龍朝霞從懷中取出一只白玉瓶來,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笑︰「這里面裝了兩顆藥,吃下去會肚痛如絞,卻無生命危險。我想拿這兩顆假毒藥騙騙他們,等他們吃下以為必死無疑,我再說明真相,這樣我才能消這口怨氣。」
龍異人一听大妙,他先「賜死」周伍二人,事後御醫再施以妙術「救活」,兩人「死後重生」,群臣不能說他偏私不公。
「朝霞,妳這藥真不傷人嗎?」
「兒臣不敢欺騙父皇。」
龍異人大喜,道︰「那好!案皇就依妳,讓妳出這口氣。不過事情過後,妳得和駙馬和好如初,不準再耍脾氣了。」
龍朝霞一笑︰「兒臣遵命。」
龍異人即刻派人拘提周不華和伍秋別到文華殿。龍異人高坐殿上,龍朝霞坐在其旁的圓凳上,柳影虹和另兩位大臣站在兩旁。
周不華和秋別平靜的站在殿中等候宣判,死亡對他們來說已沒什麼可怕的;因為,他們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周不華、伍秋別,你們二人欺君罔上,一個顛倒陰陽、混亂法紀;一個未奉君令,擅動糧倉。朕雖有心開赦,但國法難容,姑念你二人未有大惡,賜你們全尸,這兩顆毒藥,你們吃了吧。」龍異人命太監呈上藥丸。
終究難逃死罪。周不華和秋別相視一笑,各自捻起藥丸放入口中,藥才入月復,肚腸立刻刀割般刺痛起來,痛得冷汗不住冒出。雙膝一軟,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龍異人正覺有異,龍朝霞已站起來下階走到周、伍二人身前,居高臨下,得意的看著兩人痛苦不世的模樣,冷笑道︰「怎麼樣?牽機藥的滋味可好?你們得罪了我,就是這種下場!」
「朝霞,妳這藥有毒?」龍異人色變。
「父皇,您親口所言,要處死他們,這藥當然有毒。」龍朝霞一副理所當然。
龍異人怒不可遏,她居然敢愚弄自己;又見周、伍二人痛得縮成一團,一拍椅子扶手,喝道︰「解藥呢?拿出來。」
「解藥是有,不過只有一顆。」她拿出一顆豆大的藥丸,把玩似的捏在食指和姆指間,戲耍般說道︰「我該給誰呢?」
周不華疼得死去活來之際,听到有解藥可救,他想也不想道︰「給……給她吃……。」劇痛之下聲音都啞了。
「怎麼你不救自己嗎?嘖嘖嘖,這麼偉大。」
「我死不要──緊──妳──妳把解藥──給她。」他忍著疼,艱難的擠出這兩句話。
「喂!妳的好丈夫要把藥讓給妳,妳吃不吃?」龍朝霞轉向秋別。
周不華的話一字一句都像大槌鑿在秋別心上,她瞪著那顆藥丸,伸出手顫聲道︰「把藥給我──」
龍朝霞將藥丟到她手心內,秋別立刻掩袖吃了下去。龍朝霞鄙夷笑道︰「我還以為你們是至死不渝的愛情呢!畢竟是自己性命寶貴,生死關頭,丈夫又算什麼呢?再嫁就有了可不是。」
周不華受著劇痛折磨,抱著肚子汗出如漿,彷如千百把鋼刀剜刺。吞下藥後,秋別已有力氣起身。她膝行來到周不華身前,凝視片刻,垂淚道︰「華弟,你我夫妻一場,卻即將陰陽兩隔,我實是好生不舍──」語音淒迷,真情流露,文華殿上肅然無聲,只听她如泣如訴的低聲呢喃︰「你一定很疼吧?你放心,再過一會兒你就不疼了。」輕輕捧起周不華慘白如死的臉龐,她的臉色亦如紙一樣蒼白,成串的淚珠滾落不停,淒然道︰「華弟,讓我最後再好好看看你。」凝視片刻,她將自己嘴唇湊了上去,親吻他冷涼如冰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