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別大驚失色︰「皇上,萬萬不可。」
龍異人微微發怒︰「為什麼萬萬不可?莫非你嫌琴紓公主配不上你?」
「草民不敢。草民──草民有苦衷,請皇上听草民道來。」秋別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皇帝賜婚,是何等榮耀?但她這個假鳳如何能迎娶公主娘娘?
「你有什麼苦衷?說來我听。」龍異人臉色稍濟。
「是。」秋別搜索枯腸,艱難的說道︰「草民自幼身染痼疾,久醫難愈,因服藥過多,以致不能──不能人道,所以至今尚未成親,只為怕耽誤淑媛閨秀的青春。公主娘娘金枝玉葉,嫁了我這個假丈夫豈不含恨?伏請皇上收回成命,原是草民一片苦情難以為外人道,並非瞧不起公主娘娘,請皇上明鑒。」
「原來如此。」龍異人人想,才子本多命舛,秋別男生女相,體弱不堪婚娶,實是堪憐,這就是天妒英才吧。「宮內御醫醫術精良,說不定能治好你的病。」
「多謝皇上厚愛。就算勉強婚配,草民也無自信能令閨房無怨。這一生草民無意娶妻,感謝皇上聖眷恩隆,草民心領了。」秋別伏在地上,戰戰兢兢克服此關。
龍異人右手輕抬,道︰「狀元請起,朕不難為你就是。你和榜眼情如兄弟,那朕就將琴紓公主賜予令表弟,你覺得如何?」
秋別受寵若驚,拱手拜謝道︰「多謝皇上。」周不華既為榜眼,又被皇上招為東床快婿,榮寵無以復加,這真是太好了。
周不華驚怒交迸,他考科舉已是十分不願,現在又要他娶什麼公主,那秋別怎麼辦?朗聲道︰「皇上,草民不能娶公主,我是有妻室的。」
「你娶妻了?」這點龍異人倒是沒考慮到,堂堂一國公主可不能做人二房。
「舍表弟說的是他自小指月復為婚的未婚妻。」秋別搶著道︰「那位姑娘失去聯絡已久,而且當時只是雙方父母口頭約定,並沒有正式下聘。事隔這麼多年,找人談何容易?也說不定那姑娘已經嫁人了。請皇上不用擔心。」
周不華不敢置信她竟空口說白話,他的妻子活生生人在眼前,就是她啊!他本就口拙,這時情緒激動,更是說不出話來。
秋別不用轉頭,也知道他正用何種眼神在看著自己。她垂頭不語,心中刺痛的感覺漸漸擴散……。
「那好。一個月後朕就將公主嫁給周不華。愛卿,你可要好好善待公主。」
「多謝皇上。舍表弟一定不敢辜負皇上的垂愛。」仍是秋別搶著致謝。
版退出門,周不華轉身便走。
秋別追了上去︰「華弟!」抓住他袖子。
周不華回頭來,只見他臉上現出又是悲憤又是傷心的神情,秋別一怔,松月兌了手。周不華看也不看她一眼,拂袖自去,留下秋別一人愣在原地,酸痛難禁。
洞房燭影深
龍異人撥了一棟府邸賜予周不華,做為新房之用。他本要另賜秋別一棟,秋別婉拒了。她以身體不佳為由,請辭還鄉。龍異人將她當作龍玉麟化身,對她好都來不及,怎肯讓她走?駁回所請。但考慮她「身弱多病」,決定不派實缺給她,讓她擔任典史侍郎,掌管宮內書籍,並供皇帝咨詢、代擬御旨。說起來是皇帝身邊的親信,比等閑京官更接近皇帝。
她屢辭不準,龍異人亦微感不悅,她只好恭領聖命,不敢再提。
自秋別擅自答應皇上賜婚,回來後周不華再也不看她一眼,也不和她說話。搬到新府邸後,終日躲在書房,不願見客。
秋別是新科狀元,而且初入宮中就邀得聖眷,因此不少人都想從她身上攀關系,賀客不斷,送禮邀宴的絡繹成群,好不熱鬧。秋別掌管周家多年,深諳人情利害,這些人一個也得罪不得。待他好的尚且要捅你一刀,何況是含怨挾恨的?打迭起精神,敷衍得滴水不漏,人人皆大歡喜。她做這些不為別的,就為了能讓周不華仕途順利,左右逢源。
這些天來,她不但要應付朝官賀客,龍異人也常常召她入宮,又要打點迎娶公主的諸般禮數,忙得分身乏術。
這一天龍異人留她太久,從宮里回來,已是上燈時分。秋別換下官服,心里惦算著迎公主的事,忽然想起,她和周不華已有多日不見,听婢女說,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閉門不出,他還在生她的氣嗎?
步出房外,但見明月高掛,院中灑下一片銀光。來到書房,只見室內燈火熒熒,她抬手輕輕敲門,門內人道︰「誰?」
「是我。」
門內沉默片刻,傳出澀然的聲音道︰「妳走吧,我不想見妳。」
秋別心為之一痛,他恨她到連見她一面都不肯嗎?張口還想喊他,突然之間悲哀襲上胸口,堵住她的喉頭。
門外沒有聲音,她是走了吧?周不華坐在桌前,出了好一會兒神。只覺懊悶欲絕,氣窒難當,他站起身來,想到外頭散散心;一推開門,卻見秋別站在門前,他沒料到她還沒走,看這光景,從剛才她就一直站在這兒。
兩人就這麼呆呆凝望。周不華心緒翻騰,有一刻想原諒她,下一刻又覺得她漠視他的心意,太不可恕,拉鋸的心在矛盾、在掙扎。
他本想掩上門,眼不見心淨;但見她淒然欲絕的神情,這扇門他不忍合上。
「進來吧。」他嘆息一聲,終究讓了步。
秋別走進書房,只見左首有一張小床,上頭有被褥枕頭,周不華這幾日就睡在上頭。桌上紙張東一堆西一堆,是他煩悶時抒發心情之用。
「听說你這幾天都把自己關在書房,不肯出來。」秋別打破沉默。
周不華低眉道︰「是。」是何原因,她最清楚不是?
他冷淡的態度令秋別接不下話。曾幾何時,兩人生疏到這地步?
「我知道你怨我──」
「我不敢。」他打斷她的話。話說不敢,神情態度卻分明是在生氣。
「華弟──」她竟不知何以為繼,她本是口齒便給的人。好半晌她黯然道︰「你該諒解我有苦衷。皇上肯將公主下嫁于你,這是天大的恩幸,你不能拒絕的。」
「我不稀罕娶什麼公主!」他氣呼呼的。
「『朝中有人好做官』。你娶了公主,皇上就是你的岳父大人,這等的靠山再堅固不過,你可保今生仕途順遂──」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周不華是極痛心的神情︰「秋別姊姊,這是妳常教誡我的。不論窮通壽夭,做人都應該立定腳根,以天下禍福為己任。妳現在卻要我努力保住榮華富貴,難道這就是妳要我考科舉的目的?秋別姊姊,妳好教我失望。」
秋別漲紅了臉,羞慚得低下頭。她枉讀聖賢書,做的盡是心口不一的事,豈不愧然!
周不華覺得自己未免說得過分了些,太傷她之心。秋別用心計較都是為了他,他可以不接受,但不能譏諷她。
「我太沖動了,以致言出無狀。在此向妳賠不是了,秋別姊姊,您大人大量,原諒我無心之過。」他誠心誠意一躬到地。
秋別收拾傷心,扶起他道︰「你說的很是,何過之有?若非你一針見血道破,我到今日還不知自己私心胡涂得可憎。」
周不華惶恐無地,道︰「不不!妳怎是私心胡涂?妳為我含辛茹苦,日夜操持,旁人不知猶可,難道我這與妳朝夕相處的人是個睜眼的瞎子不成?我不知感恩圖報已是不該,再要有一言半語對妳不敬,天也不容。」
秋別激動的握住周不華的手,有他這句話,她死也無憾。就在這一相握間,兩人種種的誤會、嫌隙消釋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