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別一雙如秋水、如寒星的眼楮直定定看著陶慶平。他一陣激動,想沖口而出傾訴衷情,才說了一個「我」字,話到嘴邊,硬生生梗住了,說不下去。
「陶大哥?」他分明有話要說,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陶慶平黯然低頭,木已成舟,就算他吐露真情又有何用?秋別已是周桐的人,說出來徒然教彼此尷尬。
陶慶平淒然道︰「沒──沒什麼,只是我最近有點兒心煩。今天是妳和桐少爺大喜的日子,我不打擾你們了。祝你們白頭偕老,永──永結同心。」轉身快速出房。
秋別來不及叫住他,以她現在的身分也不宜和一個男人太過接近。等以後有適當時機,再慢慢開導他就是。
相煎何太急
秋別嫁為周桐婦後,有了可與周紹能相抗衡的身分,名正言順擔負起周桐代理人的職責。吩咐賬房,除了日常開銷,及每月必支的錢,周紹能那邊若有特別支用,必須先經她同意,才可放銀。
周紹能對秋別此舉恨得牙癢癢的,卻拿她莫可奈何。秋別待下寬嚴並濟,深得人心,又行得正坐得端,尋不出半點錯處來找碴。
周普是三兄弟中最耐不住脾氣的,為了銀錢他和秋別爭吵理論不下數十回,回回都是鎩羽而歸,對秋別積恨最深。
拿秋別沒辦法,周普轉向周桐下手。周桐憨傻老實,周普想從他身上看能不能套出一些消息,打擊秋別。
周桐心無渣滓,周普突然示好結歡,他不疑有他,毫不介意周普從前待他的不是。周普問什麼,他一五一十毫不隱瞞。但任憑盤來問去,周普仍得不到想要的消息,頗為失望。
「娶了這麼一個能干又漂亮的老婆,你艷福不小啊。」周普在一次閑談中,語氣酸酸的說道。
周桐紅了臉,道︰「三哥取笑了。」
「我哪是笑你?我羨慕你都來不及。」周普要笑不笑的。「你們成親也一個多月了,什麼時候請我吃紅蛋啊?」
周桐臉更加紅了,道︰「我……我們──」神氣有些異樣。周普心中一動,沒有再問下去,扯些別的亂談一通,這就散了。
白天周桐的躑躅,使周普存了一段心事;晚上上更後,用完晚飯,悄悄來到懷桐院,站在屋牆外,偷偷向內張望。
屋內燈火甚明,周桐手持書卷,正在低誦;秋別坐在另一邊,面前擺了一本帳簿,左手一面翻,右手在算盤上飛快打著,發出嘀嘀答答響脆的聲音。
站了好久,兩人仍是各人做各人的事,不交一語。周普站得腳酸,覺得好生氣悶,本以為有什麼可探听的,這兩人簡直像對結褵多年的老夫妻,無話可說。他正準備提腳要離開,屋內這時有了動靜,啪的輕輕一聲,是書放在桌上的聲音。
「怎麼了?」秋別從帳簿里抬起頭。
周桐輕嘆一聲︰「沒什麼。」
周普悄悄從窗沿一角探出一雙眼楮,偷看屋里的情形。燈火映著秋別皎如明月的容貌,她成親後更添嬌妍,看得周普是又嫉又羨。
愁悶兩字全寫在他臉上,還說沒事。秋別站起來走到周桐身邊,柔聲問︰「你有什麼不開心,告訴我,心里會好過些。」
「我──」周桐無以為言。他只是覺得沒來由的煩悶,原因何在,他卻說不上來。
秋別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周桐答復,只是淡淡一笑︰「華弟。」兩人成親後,秋別仍如婚前主僕身分時稱周桐為桐少爺,周桐以兩人已是夫妻,堅持要她改口。她以稱呼事屬小節,也就順他的意思。她年紀虛長三歲,故他叫她秋別姊姊;她也就稱他的字,以華弟相呼。「我看你近來書念得很用功,可別累壞了身子。」
「我身子骨壯,不累。」說著周桐右手握拳捶捶自己胸膛,道︰「倒是妳最近又瘦了不少。那些帳多得像座小山,妳常常算到很晚。這樣下去怎麼行?」
「不打緊,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你不必替我擔心這個。只要你用功讀書,我比什麼都開心。」鼻端癢癢的,打了一個哈啾。
周桐忙站起來,進內屋取了一件外衫給她披上,道︰「看,著涼了吧?天氣漸漸暖,但早晚還是挺涼的。時候也不早了,這些帳明天再算,好不好?」
秋別想了一下,不忍拂他一片心意,笑道︰「好吧。那咱們今天早些歇息。」在帳簿上折了個記號蓋上。
周桐和秋別進內屋,周普心想他兩人在床上不知會談什麼知心話,心急的探出身子,伸長耳朵想听清楚;卻見周桐回出外屋來,急忙往牆邊一閃,幸好沒被他發現。忽然光亮消失,屋內周桐吹熄燭火,接著是放簾帳月兌鞋拉被的聲響。
餅了一會兒,周普才大著膽子往內一探,就著稀微的月光,可見繡簾深垂,床前只放了一雙男鞋。難道這兩人一直是分房而居嗎?
周普暗自納罕,離開懷桐院。路上一直想著,莫怪白天他問起喜訊,周桐會支支吾吾的,原來他們根本就未同房。這事可也真奇。
走到棲雁亭,只見有一個人坐在亭子里,周普心生好奇,走過去一看,陶慶平支著頭在喃喃自語,只听他道︰「秋別,秋別,為什麼妳要嫁給桐少爺?妳難道不明白我對妳一片痴心?」不住長吁短嘆。
周普恍然而悟,原來喜歡秋別的,不只周桐一只癩蛤蟆。鄙哼一聲,正要離去,突然一計上心,掉頭走上石階,拍陶慶平的肩頭。
陶慶平郁結不歡,竟不知身後有人來到,猛然嚇了一跳,驚躍轉身,見是周普,忙道︰「普少爺。」
周普笑道︰「三更半夜不睡,你獨個兒在花園里做什麼?」
陶慶平道︰「我──我──」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方才自言自語我全听見了。」陶慶平面色大變,周普笑嘻嘻自顧自說下去︰「你說你喜歡秋別少女乃女乃這事若傳出去,不知會引起什麼軒然大波?」
陶慶平大驚失色,撲通跪倒在地,向周普不住磕頭,哀求道︰「普少爺,是小的痴心妄想,這一點也不干少女乃女乃的事。您高抬貴手,千萬別說出去。」
周普扶起他來,笑道︰「何必這麼緊張?我別無惡意,相反的,我是憐你一片痴心,想成全你啊。」
陶慶平睜著一雙驚疑未定的眼楮,不敢相信。
「唉!」周普假情假意的大嘆一聲,道︰「你和秋別本來可以做一對鴛鴦,雙宿雙飛。偏生就冒出一個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周桐,硬是搶走了秋別。我真是替你們惋惜哪。」
這話說中陶慶平心坎,他淒然垂下頭不語。周普見他已然中計,于是往下說道︰「那個周桐真該死,也不想想他一個目不識丁的臭乞丐,配得上琴棋書畫般皆能,而且貌如天仙的秋別嗎?分明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陶慶平愈想愈心痛,雙眉深絞,喃喃道︰「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秋別也是傻,就為了老太太一句遺言,要她好好照顧桐少爺,她竟可以狠心丟下真心所愛的人,去嫁給周桐。她真應該來看看你傷心的樣子,她一定會後悔當初自己的選擇。」
陶慶平猛然抓住周普手臂,大聲道︰「普少爺,您──您說什麼?您再說一次。」
周普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說什麼?我說你是秋別真心喜歡的人。」
陶慶平驚得呆了,他對秋別痴情愛慕,一直冀望兩人能共效于飛;自秋別嫁後,一腔情愫郁結不開,人變得失神恍惚。這時听聞周普說秋別對他有情,整個人如浸在仙釀玉醴里,半天都合不攏嘴,臉上放光,一掃之前的愁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