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周桐連忙搖手︰「我不是什麼主人。秋別姊姊,妳這麼美麗,書又讀得多,什麼道理都懂。我根本比不上妳,妳別這麼說。」
「桐少爺。」她正色道︰「從今起你別再說這些自輕自賤的話了。你是周家大房的承繼之子,老太太全部希望都寄放在你身上,你不爭氣,不是教老太太傷心?只要你肯用功,三年兩載,把書讀通了,考取寶名,光耀門楣,老太太不知會有多歡喜!」
周桐對自己缺少自信,考取寶名光耀門楣什麼的,听來更如天邊那樣遙遠,不禁露出迷茫無奈的表情。
秋別覺察自己太過嚴厲,她是愛之深責之切,但讀書這事急不得,可也別太苛責他。
「別想那麼多了。」秋別微笑道︰「以後時日還長呢!我們先去找金老爺好不好?」
只要秋別的話,周桐無不依從。走出一段,有句話放在他心里已久,這時想也不想,沖口而出︰「秋別姊姊,無論妳叫我做什麼,水里火里我都去。」
這幾句話沒頭沒尾,秋別不禁愕然。只見周桐神情極其認真的看著自己,仔細琢磨他的話語,其中大有痴意。莫非他竟對自己生了情意?
秋別立刻甩掉這個念頭。要知道她自小被賣進周家,周老夫人視她如親生,她感恩戴德,暗暗立誓終身不嫁,要服侍周老夫人百年終老。周老夫人從她小時就不斷提及周桐走失的恨事,她小小心中,就發願定要彌補周老夫人。滿腦子所想,就是要如何栽培周桐成材。她年長周桐三歲,兩人又是主僕,身分年歲毫不相稱,怎可共結絲蘿?就算旁人無議,秋別自身亦不能苟同。只有假作不知,別把他的話當真。
秋別微笑道︰「我真是受寵若驚呢!你的話我記住了,以後要是你叫我做什麼事,你可別忘了今天所說的話。」
周桐一拍胸膛,砰然有聲,道︰「妳放心,我若說得出做不到,叫我天打雷劈。」
秋別忙道︰「別亂瞎咒自己,我只是跟你說笑罷了。」
「我不是在說笑。」周桐嚴肅道︰「我是說真的。」
秋別感受到周桐赤子之誠,一股暖流流過胸中,哄孩子似的笑道︰「我曉得你不是在說笑。這樣吧!咱們打手印,你以後可要听我的話喔!」
「嗯!」周桐開心的伸出右掌,兩人互勾小指,大姆指相抵,蓋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章。
兩人到了廚房,一進門就見金開捧著一只青花大碗,碗上迭了一堆飯菜,拉了一張小凳子,坐在矮桌前,蹺起一只腳在吃飯。
「爹!」周桐親熱的喊道。
金開因子得貴,周老夫人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間上房,讓他居住,又送來衣物用品,派僕佣服侍。金開不慣穿得整整齊齊,坐在高座大椅上小口小口秀秀氣氣的吃飯,硬是不肯去春水堂,寧可躲在廚房據案大嚼,這才稱心快意。
見兒子來了,金開奇道︰「你們不是在大廳吃飯嗎?怎麼來了?」
周桐一身輕裘寶帶,金開還是第一次看兒子這般光鮮的打扮,嘖嘖道︰「我的元寶長得英俊,穿起漂亮衣裳竟是這般好看。」放下碗筷,道︰「轉個身我瞧瞧。」周桐依言轉了一圈。金開愈看愈得意,大聲笑道︰「我的兒子真英俊。」
「金老爺子。」秋別笑道︰「老太太特意請您坐大位當上賓,您怎麼就不給個面子賞光?」
金開尷尬的擺擺手,面有難色道︰「別來,別來!秋別姑娘,不是小人我不識抬舉,周老夫人這幾天替我安排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我感激都來不及,怎會拿喬裝大?實在啊我天生賤命,要我規規矩矩坐在那兒吃一頓飯,我會吃不下去。我這條腿不蹺到椅子上吃,我就渾身不自在。妳替我跟老夫人稟報一聲,饒了我這樁活罪吧。」
習性已成,硬要強扳他手腳扭轉過來,無異削足適履。秋別一笑︰「金老爺子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老太太不會強人所難的。您是周家的上賓,請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別客氣。」
金開松了一口氣,道︰「你們吃飯了沒有?快回去吃。」
「我和您一起吃。」周桐一坐下來,也不顧廚房油膩會弄髒衣服。
「去去去!」金開趕他離開︰「你不陪老夫人吃飯,留在這里做什麼?爹不用人陪。」
周桐遲疑。周家除了周老夫人之外,其它人對他似乎殊少善意,他人雖純樸,卻感受到了,因此不大想去。
為人父母,哪個不想望子成龍?金開不要周桐跟著自己,也是望他爬上的這層用意在。見周桐不動,又催了幾聲。周桐對金開向來言听計從,百般勉強的挪動臀部起來。
「老爺子,就讓桐少爺陪您用飯吧!反正人都來了。」秋別了解周桐心思,為他說話。
周桐聞言展開笑容,又坐了回去。
「這──」看兒子對己不勝依戀,金開心也軟了,嘆道︰「好吧。」
「秋別姊姊,妳也一起來吃飯吧。」周桐招呼著。
秋別想廳上有夏圃、春帆,自己不在也不要緊,于是微笑坐了下來,三人一道用飯。這一頓飯雖不如春水堂豐盛,卻吃得極是開心。
☆☆☆
秋別從書房里找出四書五經,定在上午巳時、下午申時教周桐讀書習字。
有佳人為師,周桐每天準時到書房報到念書。周桐天資聰穎,教一兩遍就能明白書中含意,秋別教來輕松容易,在周老夫人面前不住夸他聰明。周老夫人甚是歡喜。
不覺一月已過,這天下午教到詩經關雎篇,時近寒冬,秋別穿著一件玫瑰紫棉襖,蔥黃綾棉褲,梳得油光水亮的一條辮子垂在胸前,手握書卷,曼聲吟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耳垂上兩顆銀練穿就的珍珠,隨著吟詩聲輕輕搖動。
周桐跟著覆誦一遍,問道︰「秋別姊姊,這四句詩是什麼意思?」
秋別聞言放下書,微笑道︰「這四句詩是說,河當中有座小洲,水鳥咕咕叫個不停。有一位文靜又美麗的姑娘,小伙子有心想跟她做個朋友。」
周桐覺得有趣,續問道︰「然後呢?」
「然後小伙子就許心願了,他幻想彈著琴向這位好姑娘求婚,最後還鳴鐘擊鼓和這位姑娘拜堂成親。」
周桐听完不勝向往,想象一位高大又英俊的青年,同那美麗溫柔的姑娘拜花堂的情景;忽然新郎的面孔變成了自己,新娘變成了秋別,堂上周老夫人身穿大紅喜服高坐,兩人向她盈盈拜倒……。嘴角不禁浮上一絲陶醉的微笑。
「桐少爺,你在想什麼?」秋別見周桐支著頤出神,笑得神秘,于是問道。
周桐回過神來,臉上一紅,赧然道︰「沒什麼。這詩──做得真好。」
看他未語臉先紅,秋別多多少少猜出他方才在想什麼,笑道︰「桐少爺一表人才,老太太一定會找一個品貌出眾、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給你做媳婦。」
被她看破心事,周桐滿臉漲得通紅,又不能分辯,他想一輩子長相廝守的人就是她。他對秋別敬如天人,這種念頭頂多是在腦子里胡想亂夢,不敢說出,怕褻瀆了她。在他的心里,秋別無所不能,又聰明和善,而他什麼都不會,憑什麼匹配秋別?
「不過呢,你得先讀好書再說。」秋別點明他,不可因為慕少艾而荒廢課業。「等你考取寶名,再加上我們周家家大業大,想娶什麼樣的姑娘都有。男子遲點娶親也無妨。」周桐唯唯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