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街上車馬喧囂,行人來來往往之間,一名年約十二、三歲的女孩,跪坐在一隅,小臉低垂,一身麻衣,發上別了朵小小的白花,整個人安靜地直盯著石板地。
小女孩身後飄揚著的,是好心的鄰人為她寫的布條-賣身葬父。
行經的路人瞥到飛揚的布巾,只是投以一記憐憫的目光,卻沒有人停下腳步。
小女孩低垂著螓首,對於外界的眼光和喧囂充耳下聞,神智飄浮在自己的世界中。
一雙繡花鞋立定在她的面前,好半晌,她才發現那雙鞋主人的存在。
她緩緩的抬頭,面對陽光的照射眯起了眼,看著背著光,周身泛暈著一道金光的身影,她一時恍神,還以為自己遇見了神仙。
繡花鞋的主人是個年輕,極其美艷的女子,她垂下眸看著發呆似盯著自己的小女孩。
即使大字不識幾個,但那幡上的字不用看,她也知道會是什麼字。這年頭,無力過活的人家還是不少,沒有什麼國富民安的必然道理。
她看向小女孩的眼神,多了絲憐惜。「你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了?」
小女孩沉默一會兒,才以被烈陽曬了半日的乾啞嗓音回道︰「我叫範喜月,十二歲了。」
十二歲?向映曼臉上神情更加哀憫,沉吟半晌,才蹲平視小女孩,滿臉的真誠。
「雖然我沒有什麼錢,但找口薄弊的能力還有,而且我家後面有塊地,如果你不嫌棄,就將你爹葬到我那里吧。」
喜月愣了愣,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她在這里跪了三天,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停下步伐,真心誠意的對她說了這些話,鼻中忽起一陣酸澀,眼中泛起水光。
「多謝姑娘,喜月……喜月一定會努力服侍姑娘……」她朝著向映曼磕首,激動的喊著。
向映曼連忙制止她磕首的舉動,忙亂的說︰「不要磕了,我話還沒說完……」
喜月倏地一愣,眨著濕潤的眼看著她。「姑娘……你……後悔了嗎?」
「不、不,我說話從不後悔,只是……我必須老實告訴你,我住的地方是『勾欄院』……」向映曼吶吶的說。
喜月呆呆的看著她,重復她的話。「勾欄院?是指有鉤子、欄子的地方嗎?」
向映曼聞言,噗哧一笑,搖頭道︰「不是,勾欄院嘛……說白一些,就是指青樓、妓院。你願意讓你爹葬到妓院里嗎?」
喜月聞言傻眼,她垂下頭想了一會,又抬頭看女子,堅定的點頭。「喜月只求能讓爹爹入上為安,至於是葬在哪里,就不是喜月能夠選擇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從今以後,喜月就是姑娘的丫頭,不論姑娘要我做什麼,喜月一定會照做。」喜月的小臉上,有著不合年紀的成熟。
向映曼溫柔的輕撫她的發,心中暗忖著,必定要讓這個小女孩,擁有自己所無法得到的幸福——
*****
五年後
喜月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前,望著門楣懸掛著的牌區上的「南府」兩字,有些出神。自從爹爹去世,她被小曼姐帶回「迎客居」,匆匆便過了五年。
當年因為年幼,所以初入迎客居,她只是負責掌廚,及打理一些雜事。
她原本以為自己的一生,都會在那個充滿人情味卻貧窮的迎客居中度過,然而當她在日前滿十七歲時,小曼姐因緣際會,在路上拾著南府大少爺的玉佩,又經由他得知南府廚娘生病,便要她來幫忙一陣子。
一來為了想多攢些銀子,補貼迎客居的生計,二來也為遵從當年的誓言,所以她現下才會在南府。
她抱緊裝著簡單衣物的包袱,看了牌匾上的字最後一眼,便邁開步子,轉過一旁的巷子,來到後門,深吸口氣後,舉手敲門。
耐心的等了好一會,她才听到門內傳來腳步聲,接著門扉被拉開,露出一張和煦的蒼老面孔。
老人皺眉上下打量喜月半晌,才開口問︰「小泵娘,你找誰?」
「我叫範喜月,是新來的廚娘。」喜月露出笑容回道。
老人哦了一聲,將門完全拉開。「你就是大少爺說的廚娘?你看起來很年輕,行嗎?」
「老伯請放心,喜月行的。」別的事她不敢說,但掌廚四年,她相信自己的廚藝不會太糟。
「我姓福,你就叫我福伯吧。」
「是,福伯。」
埃伯見喜月小巧的臉上,瓖嵌著兩顆晶瑩圓亮的眼,瞧她個子嬌小,弱不禁風的模樣,眼神卻意外的透著堅定,她雖然年輕,但沉穩、安靜的舉止態度,令他當下對她有了好感。
「你先進來吧,我先帶你到你的住處,再帶你去認識一下環境。」福伯朝她招招手,喜月連忙跟了進去。
一路上,喜月跟在福伯身後,幾乎看得目瞪口呆。
她從沒看過佔地如此寬廣、植滿奇花綠樹的庭園,飛瀑流水、湖池林石,看得她眼花撩亂。每棟屋宇間皆用曲橋相隔,橋下流水潺潺、各色錦鯉悠游其間,而每一屋宇各有特色,卻同樣的金碧輝煌,令人目下暇給。
喜月每走過一處,眼楮就睜得老大,幾度下自覺的停下腳步,直到前方福伯叫喚,她才重新回神跟上。
「前頭的屋子,是老爺和少爺們的居所,而你通常是待在後院,不太有機會到這里來。但身為南府的奴僕,還是要知道府里的格局,才不會迷了路。」
埃伯太清楚,初入南府的人都會有驚詫、艷羨、不可思議和好奇的感覺,所以對喜月的表現,也就見怪不怪了。
「這里是老爺的住所,再過去一點的那一棟樓宇,則是大少爺的住所,右邊依序是二少爺、三少爺、大小姐、二小姐的住所。」福伯站在曲橋上,分別指著矗立的各棟樓宇說。
喜月順著他的手指一棟棟看過去,卻沒有費心記下他說的話,反正她不會有機會和那些少爺、小姐們接觸,記不記得應該也沒有什麼關系吧?
她只要乖乖的做好分內的事,直到那位生病的廚娘康復為止,然後,她就可以回到屬於她的地方。
「不過,眼下除了大少爺、二少爺還在府內,其余的少爺、小姐,昨天已隨著老爺啟程到北方別莊避暑。」老人繼續說道︰「如果可能,你盡量不要和少爺們踫面,省得麻煩。」
「福伯,你說的麻煩是指什麼?」喜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忍不住問道。
埃伯瞥了她一眼,簡單的說道︰「兩位少爺間有些不合,所以下人們都要特別注意,特別是你,你是大少爺介紹進來的,千萬別卷進兩位少爺問的爭端里。」
喜月訝然,她怎麼可能會卷進什麼兄弟之爭中呢?畢竟她只是一個小廚娘啊。
想是這麼想,但她仍是溫順的回道︰「是,我會注意的。」
埃伯帶著她大致繞了一圈,雖知道初來之人必定記不完全,但有個粗梗的印象也就行了。
他抬頭看著天色,轉頭朝喜月說︰「我看時辰不早了,該是準備晚膳的時候,我帶你到廚房去。」
喜月點頭,跟著福伯繞過串廊、石林、花園,繞得她原本清楚的腦子都昏了。
這麼大的宅子,若真要記得怎麼走,可得花些時日呢,幸好她是個廚娘,只要將後院模熟就行了。
埃伯領著喜月朝後院行去時,迎面遇上一名身著靛青色衣衫的年輕男子。
埃伯一見男子,連忙朝男子躬身道︰「二少爺。」
喜月走在福伯身後,沒來得及看清男子的面容,只听到福伯對男子的稱呼,更是頭也不敢抬的盯著地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