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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姒求痴 第5頁

作者︰唐婧

「這樣妳還笑得出來?」秋棠沒好氣的道︰「貪杯無度的男子難有出息。」

「貪杯無度或許有他的原因,我能改變他的。」

「話別說得太滿,妳想拯救他離開這沉淪之地,當心點,別救不了人連自個兒也被拖進了泥里。」

「泥里?」姒姒捉著她的手捏來捏去當玩土面兒似地。「一塊泥捏個你,一塊土塑個我,將你我打散混水調勻,重捏個你,再塑個我,從今以後,你泥中有我,我土中有你,豈不——」她嘻嘻笑,「皆大歡喜!」

秋棠將手拔出,笑彎了腰。「夠了,別玩了,我真是受不了妳,由著妳,就讓我擦亮了眼楮期待著妳塑泥的本事吧!」

她突然一臉的認真,「那麼問了半天,妳可曾問出他留在這胭羽閣的真正原因?」

見她搖頭,姒姒嘆口氣。「算了,這事原就不該指望妳,那原因連包嬤嬤自個兒也模不清,連她都承認依他的本事,實在沒理由埋沒在這里的。」

「那麼,妳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姒姒自信滿滿,「等他回來,問本人不就得了!」

問本人?

說得簡單,可真會這麼容易嗎?

第二章

在胭羽閣里,姒姒睡的是和荊澔睡房相連的畫室,她雖是金枝玉葉出身,卻向來隨意,畫室里多的是抱枕墊褥,她也就這樣隨遇而安地睡了好幾夜。

住在這里,雖夜里听的是笙歌,日里則是院里的蟬鳴,可對她而言都不是問題,因為畫室里多的是那讓她仰慕了大半輩子的男人的畫作,所以她一點也不覺得無聊難捱。

荊澔之前是個杰出的山水畫家,是以,當姒姒乍然見到他那一幅幅豎在牆角的仕女圖時,才會顯得那麼訝異。

雖然她是首回見著他的人物畫作,但那熟稔的筆法還是讓她一眼便認出——

他就是他!

這個荊澔就是她要找的荊澔!

荊澔用筆重四勢——筋、肉、骨、氣。曾雲筆絕而不斷謂之筋,起伏成實謂之肉,生死剛正謂之骨,跡畫不敗謂之氣。所以,雖然那只是一幅幅的人物肖像畫,她依舊能夠輕易地辨識出他熟稔的筆法。

不過,令人莞爾的是,畫中女子要不是婀娜地用羅扇半掩著唇顎、用花鈿遮住額心、用貝珠蔽住雙頰,就是朦朦朧朧地霧里看花般讓人覷不真切。

一個個的女子,雖覷不清楚,卻又能神秘且靈巧地更引人有無限遐思。

這時候,姒姒不由得回想起那日在街上顧婆婆的話,人人都說他畫的畫有本事遮住那人的缺點並凸顯出優點,活筆之下個個都成了美人兒。

現在看來,這話倒不假。

事實上,單就畫工而言,這樣的畫法不是不好,可卻略失了真,不復她印象中那叫荊澔的男子該有的作品。

在他著作的《筆法記要》里嘗言,景者,制度時因,搜妙創真,畫中自然的景物本該根據著季節時間和環境條件的變化來加以描繪,要集中再現自然景物的狀貌神情,他特重藝術的真,說「真」是神似和形似的兼備,並言「似者得其形遺其氣,真者氣質俱盛」,真正好的畫要氣質俱盛,亦即形神兼備的。

但這會兒的他,又怎會畫出這些雖美卻全然失了真的畫呢?

心里浮現一個個疑問,問不到人,姒姒只好將心力轉移到了畫紙上。

荊澔雖不在,可他屋里多的是丹青用品,她白日里無事可做,索性用了他的紙筆,依著他的畫法一筆一劃勾勒出屬于她自己的作品。

她畫過花瓶,畫過靜物,畫過背著她抹桌兒的秋棠,畫過那老愛賴在屋檐上睡懶覺打呵欠的野貓,畫過華燈初上弦樂不絕的胭羽閣,畫過幾個窯姊兒面著男人時的笑臉,及背過後卻輕蔑不屑的表情,也畫了包嬤嬤數銀子時炬亮的雙眸。

她的畫只秋棠看過,她邊看邊笑。

「齊姊姊,妳這畫兒賣不了錢的,瞧瞧妳,將人畫得太真太實,幾條皺紋還有那貪婪的嘴臉全寫在臉上,叫人看了心底冒汗,誰還敢拿去掛在牆上?」

「誰要掛在牆上了?」姒姒趴在書案上像個貪玩的孩子,「我畫的東西都是無價之寶,不希罕人瞧的。」

「不希罕人瞧,不需要知音,那不是挺寂寞的?」

「什麼叫寂寞?」她抬高了笑眸,「我畫東西純為了消遣,為了排遣時間,自個兒畫得高興就成了,誰要知音來著?」

「不過,老實說,」秋棠好奇的覷著她的畫,「妳的畫雖和那荊公子表達出的效果不同,但若論較起縴細的筆觸描法,卻又似乎有幾分相似的味兒呢!」

「好秋棠,眼尖心細,那是當然的嘍!」提起荊澔,姒姒整個人都來勁兒了,「雖未正式拜師,可我卻能算是師承于他呢!」

「算了,」她擺擺手趕著回家陪女乃女乃洗衣服,「不說了,每回只要提起他,妳就興致勃勃地。」

秋棠走後,外頭笙樂仍未歇,畫室里的姒姒動手畫了張山水潑墨,桌兒原是夠大,可因她想畫的是兩大張紙的大山水圖,是以畫桌便嫌小了點,累得她還左挪右移尋著落點,挪挪移移倒還好,可有幾回卻得拉長了胳臂才能下筆,突然她小手一歪,裝水的小陶甕匡當一聲落下,污水流了滿地。

見那一片濕的慘狀,她只得停了筆,秋棠早回去了,沒人可供使喚,她只得自個兒捉起了抹布跪在地上抹著,抹了抹,拭了拭,一個不小心卻踫著了畫室一隅齊人高的大花瓶,她趕緊閉眼楮摀耳朵,等著乒乒乓乓碎裂的聲音,可等了半晌,卻什麼都沒有,她好奇的睜開眼,發現了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場景。

花瓶沒破沒碎,只是一旁的掛畫卻往上卷起,而牆則往兩旁移開,那後頭有間小小密室,一個與外界隔離的密室。

濃濃的好奇心讓姒姒跨過了密室的門,進去之後她才看了清楚,這里很小、很小,若要同時擠進幾人怕連旋身都有困難,可這兒卻有面比人還要高的牆,由牆頭到牆腳,毫無遮斷,可容掛入一幅比人還要高些的長幅畫卷。

是的,這間小小密室里,沒有色料畫筆,沒有書冊,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幅同真人般大小的畫像,一幅背景有著亮雲鑠日、柳絮飛花的畫,畫的中心,一個擬同真人的少女,端雅而深情地淺勾著微笑。

那圖,該是春殘時節,柳絮飛花鋪滿了畫底,那些原是叢生在柳葉間,原是一串串金黃帶綠苞粒的細花,在放苞飛舞之際,輕如絮、白如雪,無聲無息地飄落著,映著殘春,惹人抑郁難平。

那是個年約十五、六與她同齡的少女,生得很美。雖同為絕色美人,可她清麗的典型和姒姒卻是全然不同的,少女看來沉靜縴柔、善感多愁兼之弱不禁風,迥然不同于活潑嬌憨貪玩的姒姒。

姒姒看得微微起了傻,少女深情的笑容是對著幫她畫像的人發出的,她的臉色雖是蒼白且帶了點病態,但那亮亮的眼神絕絕對對是個戀愛中的少女才當有的眸采。

瞬間,她心底突然泛起了很酸很酸的感覺,對這少女的酸意。

從六歲起,私心底,她已將荊澔當成了私有物品,她可以接受他投宿在妓院,可以接受一堆窯姊兒為他大打出手,卻無法接受有個女孩兒為他發出這樣柔情無悔的笑靨。

當然,她也知道自己的嫉妒是全然沒有道理的,他壓根不識得她,又怎可能為了她生活得一片空白,他,必然有著屬于他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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