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有個傳言,」華延壽別開視線眺著遠方,「前景帝遺下幼女,誥封昭灕,是當世最美麗的女子!」
朱昭灕酡紅著瞼沒出聲,只听他淡淡然續語——
「所以,我听過你的名字並不為奇。」
她沒再吭聲,由著他一把將她拉上馬坐至身前。
「咱們上哪兒去?」
「鬼墓山!」
「好陰森的名。」
「死財門人住表墓山巔,」他並不在意,「相得益彰。」
「到那里之後,我就會展開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了嗎?」她一瞼殷盼,孩子似地。
他不作聲,在朱昭灕眼底,讀到了全然的信任與依賴。
夕陽燦目,襯著落日餘暉下的她美艷得不可方物。
他再度同乍見她時一樣失了魂,險險忘卻了呼吸!
可最終,他還是記起了自己的任務。
換言之,他是無論如何都要背棄她的信任的。
數日後,華延壽帶著朱昭灕抵達了鬼墓山,在她飲下迷藥後,將陷入昏迷的她抱到了靈樞屋。
意識不清的她在軟倒至他懷中時听見了幽幽然,屬于他的嗓音——
「如果你不是朱昭灕,這故事,勢必改寫!」
靈樞屋的下層穴室里,貯藏著天下冰凍至寶寒玉冰魄石。
那些冰魄玉石永遠不會溶解,需常年保持著比尋常冰霜風雪還要更低的溫度,在這樣的溫度下,任何生命跡象都會暫停了運作,起了凝固。
冰魄玉石中心,華延壽已鑿了個足以容下朱昭灕身長的洞窟,他輕輕將她放人,再在她身上鋪滿了零散的冰魄玉石,玉石遇人體熱度緩緩凝結,片刻後,在她身上身下連成一氣,自成一座透明棺槨。
這只玉石制的棺槨里,一位當世最美麗的少女就此長眠在冰封的歲月里。
在她躺入玉石剎那,華延壽突覺心口狠狠抽疼,那時,他才猛然驚覺初時對她懷有的愧意與憐惜早變了質,成了鍾愛。
可悲的是,這份情愛尚不及開始卻已注定了落幕。
他必須謹守住他所許下的承諾。
守著她,不能讓她清醒。
冰魄玉石有形地囚禁了她。
卻同樣地,也囚進了他的愛情!
第二章
九年後
原來,死亡也不過就這麼回事罷了!
少年冷冷地笑著,感受著身體一寸寸起了僵硬,靜觀著死神一絲絲地奪去了他的神智,原先總無名泛著痛楚的髒腑反倒因此而輕松自在了。
還有那原先因著眼見親人一個接一個死去的悲傷也因之遠揚了。
不過就是死嘛!
不過就是四肢百骸不會再有感覺嘛,真的沒什麼的。
雖然他年僅十歲,可這會兒,他已恍若得道高僧,看破了塵世!
兩個月前,少年原有個幸福家園的,周遭全是快樂生活著的親人,但這樣的世界卻在那條蠻橫大川毫不留情改道決堤後瞬間天地變色。
那場大水卷滅了少年家園附近數十里田地,少年的親人一部分死于洪禍,一部分則死于洪災後帶來的可怕瘟疫。
沒經歷過瘟疫的人絕不會知道這玩意兒有多駭人!
前些天還與你言笑晏晏,約定要共戰天命,在災後要攜手重建家園的人,躲過水患卻躲不過瘟疫這惡魔的侵擾,這會兒一個個全噤了口爛著身軀疊成累累,腐在不遠處的小丘下。
因瘟疫而死的尸體需用火燒方可抑制疫病蔓延,可這會兒,死人多過活人,尸體多到連燒都來不及,那座小丘,成天漫飛著蒼蠅和鑽動的耗子。
前兩天听人說,官府對他們這區難民的救助早已停了手,畫開成一處隔離的禁區,不許人進,不許人出,就等著他們一個個死絕了,再來放場大火燒個干淨。
少年原是健康的,這些天幫著扛尸體、堆尸體,直至他知道自己終于也被那惡魔攫住了心口,接下來,就是躺著、看著身邊一個個活人變成死人。
他的世界,突然整個安靜了下來!
再也,似乎再也沒有聲音了。
原來,死亡也不過就這麼回事罷了!
少年無力癱在地上,靜靜等待著死神降臨。
一片黑影移來擋住他頭上僅有的日光,他試圖凝聚早已渙散的視線。
是死神嗎?
映入他眼簾的是個高大男人,他蹲身探了探少年脈搏,再翻了翻少年眼瞼。
沒想到,少年微有欣慰,死神竟然生得如此英俊呢!
而且,還有股濃濃藥香,讓人聞了十分舒坦的香氣。
靶覺死神傾身將自己抱起,少年闔上眼,真心地歡迎著死亡降臨。
可若真是死了,為何他還能感覺得到自個兒身子隨著死神前進時產生的晃蕩?還有,為什麼他能听到聲音……
「華爺!上頭請您過來,只是想讓您給禁區外的百姓開防治藥方的……」
急促的聲音伴著死神和少年追緊著。
「上頭有規定,誰都不許自禁區中帶人畜出來,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已染了病,此次大瘟疫死了上千人,這疫情可千萬不能向外蔓開孳生的……」
「我既敢帶人出來就有我的把握!」
是死神的聲音嗎?少年想著,果真是寒冽難言!
「這次大瘟疫,若非你們上頭既等公函、又怕惹麻煩,處理得太慢,通知得太晚,」男人冰哼,「也許就不會死這麼多人了。」
少年感覺得出那抱著他的雙手因著怒氣緊了緊。
「現在你們連尚有氣息的活人都打算撒手不理,任其自生自滅,若真如此,就別再自稱地方父母官!」
「華爺!您先別惱,這事兒下官自當再斟酌,您好歹先將那孩子給放回去吧……」
「讓‘死人對頭’棄將死之人于不顧?」依舊是凍寒而毫無轉圜的嗓音,「恕難從命!」
「華爺、華爺……」
追喊的聲音被拋至身後,少年松弛了神經,不論男人是不是死神,他也都無從選擇了,沉沉倦意襲上,他失去了知覺!
☆★☆★☆
推開層層迷霧,少年神魂在黑暗中尋著光明與出路。
他不知道山口個兒究竟是昏睡了多久,更不清楚這會兒他究竟是身處地獄,或是天界?
是天界吧!他心底玄思,只有天界才會有這樣稚女敕甜軟的小女孩嗓音。
「這就是你說的寶?」那是個小女孩,亮亮的嗓帶著不以為然。
「輕聲點,」是另個小女孩,少年听得出,這就是幾天來他昏迷時常會听見的甜軟聲音,可這會兒,她的語氣中卻帶著慌。
「薔絲,你別把他吵醒了,我爹會罵人的。」
「你怕你爹,我可不!」甘薔絲哼了哼,「睡豬似地有什麼好玩?起來、起來,別裝死了,快陪咱們玩!」
少年感覺到自個兒的臉頰上被人用小手指頭掐扳著扯動,用勁之大,怕就是死人也承受不住的。
「別!別!別!」另個小女孩急得都快哭了,「壞薔絲,人家不想看到爹爹生氣啦。」
看來,小女孩不許人欺負他,倒不是維護他,而是怕著爹罷了。
「華依姣,你真沒用,」說著說著甘薔絲還編起了童謠拍手和唱著,「華依姣,滑一跤,天不怕,鬼見愁!卻偏偏,看到了爹,她就開溜!」
「出去,」小女孩漠著嗓惱了,一把把推動著小玩伴,末了還砰地一聲甩上了門,「我不同你玩了,趕僵尸的!」
被趕出去的甘薔絲也不惱,依舊笑嘻嘻,隔著窗還能听到她的——
「華依姣!滑一跤,天不怕,鬼見愁……」童音漸漸遠去。
這邊廂,少年突然听到聲響,不一會兒,一個冰涼涼觸感在臉上滑動,原來是還留在屋里的那小女孩許是見小玩伴弄髒了他的臉,正用著濕布巾想幫他擦干淨。
小女孩是好意的,只可惜手拙了點,為了換水方便,她還將水盆拿到床邊,卻一個不慎啪地一聲響,一兜子水全淋上了少年的身子和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