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遙一個黑點駛破了雪幕朝她奔來,依姣認出那是朱佑壬的馬,她控制不了自己地飛奔向馬,馬嘶趨近,她才在雪地里看了個分明,不是他,她的心口突然破了個大洞發著寒,是趙燕姚,他被鮮血惹了滿身!
依姣將視線投向他身後,卻覷不著她想見的人。
「別看了,華姑娘,」趙燕姚一手捂著肩上傷口一邊急吼,「是壬王讓我來的,他要我告訴你,此地不宜久留,快回中原去!」
「回中原?」那紅艷艷的血灑在雪地上使她有些恍神,她從不怕血的,今天卻首度覺得惡心,「壬王呢?」
「他……」他搖搖頭,「他受了重傷,該死的,」他咬牙切齒,「原來程將軍他們都是奉符公公之命來的,我也是听了傳聞才知道,出征前,符公公給了密令,哪個將軍能先拂起戰火,能率先攻打韃靼,回朝重重有賞,符公公還讓他們甭在意壬王指令,難怪前些天壬王派出去致送和平信函的探子全沒回音,那些人剛出了營地便讓人給殺了。」
他惱火道︰「這幾天咱們已近韃靼領域,對方早有線報見咱們大軍緩緩開至戒備已妥,就等著看咱們如何表態,前天夜里,程將軍先沉不住氣開拔奇襲,其他將領自不願落于人後,一個個領著手下兵丁開殺,韃靼自不善了,立即予以反攻,王爺人在陣前,但統的卻是一盤各有鬼胎的散兵,眼看著咱們就要敗了,所以,王爺讓我來叫你快點走……」
趙燕姚話未盡,但聞馬嘶,只見依姣俐落翻身上了帥營外的戰馬,方向卻不是往中原,而是往向火光蔽天的戰場。
「華姑娘,你!」趙燕姚咬咬牙勒轉馬頭,「你當真要去?末將陪你!」
「不!你不可以去!」她冷著眸,「你必須安安妥妥回中原見朱佑樘,然後告訴他壬王留下的話,‘寧馬革襄尸當沙場戰魂,毋逆旨叛逃做不忠懦亡’,朱佑壬並未抗旨,並未戰前廷逃,他會謹遵聖旨守在屬于他的沙場的!」
馬鞭飛速下,輕靈身影倏地馳遠了趙燕姚視線外。
急飛的雪片,很快就掩沒了那縴巧的人影。
※※※
遍地觸目驚心殘破累累的尸骸混在雪堆里,幾次拖慢了依姣的速度,這輩子她死尸見多了,卻從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的人間地獄,這麼多折耗傷亡的生靈共憩在這陌生的雪地里,而這,就是戰爭的代價?
她心無旁騖在哀鴻遍野的傷兵殘尸間搜尋著,她有信心找得著他,即使,只是具死尸!
丙不其然,在一個小小雪白的山丘處,一個孤獨的旗幟下,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那只沽滿了鮮血的旗幟已然殘破不堪,卻還隱約認得出是個明字,說到底,這一切,就是為了這個「明」字嗎?
她坐在雪地里將閉著眼的他抱至她膝上躺定,就像他每天累癱在她懷中時的模樣。不同的是,他傷得很重,氣息微弱,肩頭上還嵌著一只箭頭。
他睜開疲重的眼瞼,見是她,竟然笑了。
「我早該猜到你會不守約定的!」
「約定是你定的,」她審視著他身上的大小傷口,哼了聲,「我從沒答應過。」
「別看了,」他笑了,笑得有些無可奈何,「我心底有數,好人不長命,誰讓我平日好事做太多,我現在只一個希冀……」
她不作聲,睇著他又疲又累卻深情的眸子。
「叫聲表哥吧!黃泉路有期,來生……」他發出一陣猛咳,口中不斷溢出鮮血,「來生我還是只要你的!」
「不叫!」她睇著他冷聲拒絕,「我不叫個快死的人的……」她伸手自懷中抱出一團綠色物事送到唇邊吻了吻。
他瞪大眼滿是酸意,「表妹!你太過分了,我都要死了,你還帶這家伙來氣我?你寧可吻小奇不吻我?我……」
朱佑壬的聲音突然變成一聲哀叫,原來是依姣倏地拔出了他肩上的箭頭,繼之,眼楮眨也不眨地用箭頭一刀劃破了小奇頸項,青光閃,它連悶哼都來不及,頭與身軀已然分了家。
「張開嘴!」
她睇了眼不可置信的朱佑壬低聲吩咐,接著將熱熱鳥血直接灌進他嘴里。
「小奇曾誤吞于昊身上一顆救命丹,那丹丸十分珍貴能救一條人命,是我爹獨門研制的,藥效就存于它的血液中……」她幫他輕輕拭去唇上血絲,再一扯便將那沾滿了血絲的大明旗幟拉下裹住了小奇尸身揣入懷中。
「你知道我和我爹之間的關系,我不願開口向他索藥,是以,小奇養在身邊就形同養了顆藥,有備無患。」
「可……」他起了結巴,「可……小奇不是你的奇跡嗎?」
「不!它不是的!」她搖搖頭,俯身在他冰冷唇上烙了吻,繼之在他唇畔低語,「你才是的,你才是我的奇跡,「她頓了頓,「表哥。」
他摟住她,漫天的雪依舊灑落,兩人卻感受不到冷意。
接著遠遠傳來雜沓蹄音,打在雪地上,打入心坎底,黑壓壓的覷不著邊際,面眼前那朵黑雲正緩緩向兩人逼近,黑雲前方是迎風大展著的韃靼旗幟。
他環著她,對望一眼兩人無語,手卻是緊握著的。
兩人一樣坦蕩心思,無憂無懼。
而黑雲,已乘風破雲,朝兩人壓至!
※※※
斡難河畔,極目遠眺,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營帳一座連著一座,成千成萬的戰馬奔躍嘶叫著,成千上萬的矛頭耀日生輝,雪勢已停,冬日暖陽格外溫馨!
「壬王爺。」
出聲的是韃靼王子呼喝延,他向著身旁俊美男朗笑,一只巨掌豪氣地向著底下千軍萬馬舞動,「您可以看得到咱們這些部屬個個都是赤忠于我韃靼的,只要一個號角鳴響,草原上定當烽火彌天,箭如蝗發,長刀閃動,鐵蹄奔踐,不論是要迎戰何方敵陣都不會是問題的。」
「那是當然的,」朱佑壬笑嘻嘻,「我朝新皇也就是因為風聞韃靶王子的厲害,這才會派我這皇親親自走上一遭來同您表達善意……」
前頭兩人漸行漸遠,後面跟著一對男女緩了勢落于兩人後方。
睇了眼身旁黑發迎風,面若冠玉,斜飛劍目下熒熒黑眸淡著漠然,高大英挺,瀟灑不羈一如曠野千里駒般的男人,依姣出了聲音──
「原來,這里就是你指的很遠的地方,原來,你說被邀來作客指的是韃靶王子呼喝延。」
辛步愁點點頭,審視著師妹,那日見她渾身是血坐在遍地殘骸中,驚得他迅速翻身下馬急急探問查看,這才知道那些血並不是她的,而是來自于她身旁那正用著一雙極酸的眸子瞪著他的男人身上。
「韃靼內亂出了叛賊,呼喝延受傷逃到中原……」辛步愁淡淡解釋,「我救了他,和他結成莫逆,是以後來當戲無處可去時,才會想到接受他的邀請來這里作客。」
「幸好你來了,」依姣覷著前方正與呼喝延談笑生風的朱佑壬,「否則,我們就慘了。」
辛步愁哼了哼,並未居功,「那倒未必,當日我能做的只是保住了你兩人性命,可要說到勸服呼喝延盡釋前嫌,與我大明和平共處,我可沒這麼大本事。」
他笑了笑,「你那表哥,死人都能說成活的了,一張嘴厲害之極,我從沒見過呼喝延這麼開心,也難怪,」他瞥了師妹一眼,「他能哄住你的心。」
依姣不作聲,只是紅了雙頰,她不會忸怩作態,不會騙人,尤其眼前是辛步愁,那個自小她最崇拜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