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朱佑壬依舊漫不經心,「我還當你真是凡事都不搭理的呢。」
「我是的!」她冷著嗓站起身,「我來只是來同你話別的。」
她旋身欲走,卻讓他拉住了手。
「千里話別?!表妹果真是有心人,」他的笑聲有些澀,「那天開拔出發前我曾到你小屋外盤桓了一陣。」
「我知道。」手掙不月兌,她只得坐下,卻不願看他。
「知道了還裝睡?」
「不裝睡難道笑嘻嘻祝你早死早超生?」她斜睨著他。
「原先我還當你的心真是鐵打銅鑄的,」他放開她,伸手戀戀不舍地輕拂著她春柳似的劉海,「直至方才趙將軍說營里逮到個女人,我才知道你是故意躲著不見我不與我話別的,」他笑中難掩得意,「因為你早已決定要跟來了,你終究,是舍不下我的。」
依姣噘著嘴,不表承認亦不否認。
他心疼地觸著她的短發,「難為你為了陪我連頭發都剪成了這副狗啃樣,那些笨蛋又是怎麼發現的呢?」
「我該佯裝啞巴的,一開口,」她聳肩,「就露了餡。」
他忍不住大笑,他這表妹性子雖冷,卻有個又甜又軟的嗓音,只有白疑才會听不出她是個女娃兒。
「露餡最好,」他哼,「我可沒法想像多留你一天在那堆臭男人的情景。」
「出關之後,」她覷著他,「你有何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他不太想談,「我的腦子沒用過帶兵作戰,對于行軍作戰一竅不通,可如果,真能讓我見著韃靼小王子呼喝延,也許,我能動之以情,將局勢分析給他听,讓他知道惟有和平才是對兩國都有益的事情,然後簽定互不侵犯協議。」
「可現在你最擔心的卻是連呼喝延都還沒見到,戰火即已燎原?」她低聲問。
朱佑壬點點頭,「畢竟咱們與韃靼近年都是兵戎相見,一見了面便不分青紅皂白先殺紅了眼再說,和談未啟,先天的成見就已影響了彼此的心,要讓他相信我們的誠意並不容易。」
「雖然我們都認為朱佑樘對你有成見,可這回他竟肯調派十萬大軍給你,」依姣想了想,「也許,情況並不如咱們猜測的那麼槽。」
「錯!」他搖搖頭,「明著他要我去做和平使臣,卻又莫名其妙撥給我這麼多兵馬說是要保護我的,但這十萬兵馬的十個領頭將領卻又都是符壽與兵部尚書陳鉞的人,現在你還以為朱佑樘是想幫我嗎?」
「那麼,」她睇著他,「現在我們的下一步該是什麼?」
「我想想,」他撫撫下巴,「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放下小奇,待會兒我會讓人去燒一大桶熱水送來,你先沐浴包衣,然後我會讓人在我的床旁搭座小床,若困了你就先睡了吧!」
「沐浴包衣?」她斜眯著他,丹鳳眼里是懷疑的芒,「在這里?」
「不在這里難道還在外頭同那十萬大軍共浴?」朱佑壬笑,「表妹不妨評估一下何者可行。」
她冷著眉,「我不喜歡開這種玩笑。」
「我也不喜歡,」他有些無奈,「可這不是玩笑而是現實,老實說,我私心底早殷盼著你能來陪我,就說是我自私也好,」他深情地撫著她的短發,「可這會兒你真圓了我的夢,我才發現現實里諸多考量都是我沒想到的,這一路,長途漫漫,你總不成這個樣子忍上幾個月吧。」
「我可以找到機會躲到河里淨身的。」她噘著菱唇不表贊同。
「好表妹,」他嘆氣,「行軍時的男人禁欲過久,是禁不起一丁點兒的誘惑的,漫漫征途你只能待在帥營或我身邊。」
雖是笑語他卻是認真的,「我無法承受你會遇到麻煩的可能,而你,也不會希望看到我為了保護你天天拿把大刀跟在你後頭砍人吧?」
她沉吟著,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
「好!我听你的,可你不會……」她眸中閃著警告。
「都這時候了你還不了解我嗎?」他伸手將她輕攬入懷,低笑晏晏,「你該明白我是在乎你的,又怎可能不尊重你而恣意胡為?你永遠不會知道當你沒跟辛步愁離去時我有多麼的感動……」
靶人氛圍正緩緩展現,他卻突然轉回了嘻皮笑臉,「雖然我也很想很想趕快生個一半像你一半像我的孩子,可倒還分得出輕重緩急,行軍在外,你若在戰馬上挺著個大肚子,那還真是難看了點,一箭射來,一尸兩命,表哥我可承受不起。」
她睨他一眼,怯了聲推開他。
他笑嘻嘻接下去,「還有,明日我會將你介紹給其他將領,你的身份將是御用太醫。」
「御用……」她顰眉,「太醫?」
「是呀!」朱佑壬聳肩,「無論說你是我表妹或未婚妻都有循私之嫌,主帥帶個女人上戰場,雖說此行以議和為首要,但總是難看了點,但若告訴人說你是死人對頭的女兒,是特地派來照料壬王起居,並適時給予藥石護理的,那麼,是不是就通情達理多了呢?」
「隨你吧!」依姣無所謂地取出葵瓜子喂小奇,反正她壓根就不在意別人做如是想,她只是很執意地想要伴著他罷了。
「你放心,你不會太忙的,你的惟一患者將只有我,因為……」他笑道︰「我雖有十萬兵卒,可也禁不起必死居居主的折騰。」
「折騰?」她睨著他,眯著的眼神有著威脅。
「醫一個死一個,醫兩個死一雙,」他避開她揮來的粉拳,話語卻不肯歇,「就怕我大軍還沒開到韃靼,就個個都埋在征途里了。」
冷冷帥營滿是暖意,兩人雖無法確定還能有幾個明天,卻心意相同珍惜著每個尚且握持得住的今天!
第九章
時里挑燈看劍,
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
杯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身前身後名,
可憐白發生。
雪片如飛羽重重墜落在原該是風沙飆狂的漠海,西北塞外冬季那種酷寒絕非久居中原的人們所能想像,也難怪,這些塞外蠻子常要不顧一切南下攫取屬于南方那樣肥碩而溫暖的土地。
帥營外,一個身著厚重皮裘衣帽,雙掌圈在唇邊呵氣汲暖的少女遙遙睇著遠方空邈蒼宇,翹首著的美麗丹鳳眼眸中雖淡而無波,深處卻暗藏著濃濃的憂愁。
來到塞外已然月余,空涼景況、乾硬難吃的伙食及起居上種種不便她都能接受,惟一無法習慣的是身邊那老愛逗著她笑的男人離開她的時候。
十萬兵馬同行自是需有嚴密的統籌與控管,對個新手而言,老實說,這一路上,他已經表現得很好了,帶兵帶心,除了回營睡覺的時間外,朱佑壬幾乎都是和兵丁們胼手胝足一塊兒共度,嗅不著半點世襲王爺的架子。
他一天的時間里只有深夜是屬于她的,可她甘之如飴,只要知道他還活著,活得好好的,她真的別無所求!
十萬大軍西征,遠涉苦寒不毛之地,雖有十個將軍為輔,可那些將軍用意僅只是監視罷了,是以他諸多事項仍堅持親力親為,點兵備糧、選馬擇械、統理將軍以下之千夫長等種種瑣事,每日都能將他累到幾乎都是用爬的回到帥營。
每天他都累得像狗似地回到她身邊,自然也沒心力再與她說笑,她也無所謂,只是幫他拭著臉、捏著筋骨,看顧著累癱了的他昏睡在鋪上。
可這會兒,依姣顰眉眺著遠方,前日夜里號角聲暴響,前陣發喊,幾里外都听得見對陣斯殺的叫吼,他也有兩日未曾歸營了,若非她得守著自己允過他絕不上戰場的承諾,若非她擔心他受傷回營時尋不著她,她的人早已同她的心一般飛去了遙遙數里外火光連天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