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畢,墨竹陪少爺回書齋,喜孜孜問道︰「一個下午,少爺和夫人都做些什麼?」墨竹意有所指,「這麼長的時間,不好打發吧?」
「不難!」方拓儒展展腰,「‘敬儒閣’里我擱了圍棋,正好用上。」
「一個下午?!」墨竹傻了眼,「光做對弈這回事?」
「還不夠多嗎?」方拓儒淡語,「芸娘不會弈,我還是教了半天,她才模著門路的。」
「對弈時,」墨竹仍殘存指望,「少爺一定同少夫人談了不少心事吧!」
「對弈時干嘛要說話?」方拓儒睨了墨竹—‘眼,「雖只是在紙上興兵作戰,但電該全力以赴,自當心無旁騖,有什麼話非急在這個時候?」
墨竹唉了長長一聲,用手猛拍額頭,「少爺,您是真痴還是裝傻?照這樣進展,您和少夫人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為方家傳宗接代?」
「痴也罷,傻也成!總之,我對芸娘起不了那種心思,」方拓儒睇著墨竹,「你跟了我那麼久,該懂我心思,日後,別再做這種事情。」
「少爺,您既然說開了,墨竹也不跟您打混仗,這些日子里,您夢囈里總喊著個姑娘的名字……」
「既然你清楚,正好省我解釋,墨竹!」方拓儒捉起墨竹的手,眼中盡是光彩,「陪我出門一趟!」
「少爺!」墨竹急急阻止,「您病罷好,不可以出遠門!」
「不遠。」方拓儒笑,「就在隔壁。」
「您要上古府?」墨竹心底打個突,「做啥?」
「提親!」方拓儒眼底是堅決,「我要娶佔家小姐!」
「少……」向來口才便給的墨竹接不下去。
「別再‘少’了!」方拓儒笑著拍墨竹肩頭,「我知道你一定會幫我,先過了古家老夫人那關後,我便會同爹娘稟明,不管他們同不同意,」他低聲道︰「我一定要娶靈兒!」
∼∼∼
就為了少爺斬釘截鐵的宜示,是以這會兒,兩主僕候在古府大宅前。
墨竹幫少爺敲了門,半晌不見回應,加重力道再拍兒回。
「耐點性,」方拓儒倒是氣定神閑,「這屋子里院落好幾進,由里頭出來開門要耗點兒時間。」
「不是一點,是好一會兒了,」墨竹縮頭縮腦看著周圍,「少爺,別怪小的多話,誰家宅院口不是明晃晃兩盞大燈籠映著光,偏這古府,陰惻惻的,入了夜一片漆黑,這里頭,可別鬧了古怪。」
「不許亂嚼舌,讓古家人听到了會生氣的。」
「墨竹不是愛搬弄是非的人,只是……」墨竹嘆口氣,「算了!說了你也不會听,只是,等這麼久沒人來,會不會里頭壓根沒人在?」
「不會!」方拓儒胸有成竹,「靈兒知道我會來,她會等我的!」
像是回應方拓儒的話似的,「呀」地一聲,古家大門敞開,一個提盞白燈籠的老漢站在門檻內。
「真是對不住!」老漢堆起滿臉笑,「您是方家少爺吧!小姐同咱們提過這兩天會有貴客駕臨,老頭兒上了年紀,行動遲緩,讓少爺和小扮兒久候了。」
「沒的事,老人家不用客氣,倒不知,」方拓儒拱手,「老爹如何稱呼?」
「叫我黃老爹就成了!」老漢舉手作勢,「咱們老夫人在花廳里歇息,少爺和小扮這邊請!」
黃老爹帶了頭佝僂著身子往屋子里頭走,墨竹緊隨著少爺跟上前去。
「有人又有燈籠,」方拓儒取笑墨竹,「這會兒你該放心了吧!」
「放心才怪!」墨竹壓低聲音,「少爺,你不覺得這黃老爹尖嘴猴腮,眼神昏濁濁地,腰背打不直,活月兌月兌像只黃鼠狼似的。」
「墨竹!」方拓儒忍著笑,「見不著人你要擔心,見著人你竟也有話編派,要我說,是你自個兒對這屋子成見太深,見山不是山,全成了你想像的怪模樣。」
墨竹原想再說,腳底突然顛躓了下,只得住了嘴專心足下,不再多言。
迸家大宅極寬敞,格局與隔鄰方家有幾分相似,都得先穿過前堂,再越過一畦半畝地左右的假山蓮塘,繼之才是一進進的廂房院落。
不同于方家優美嫻雅的賞蓮步道、曲徑通幽,樹木茂盛,古家蓮塘里盡是堆積多年的腐木淤泥,通過塘上的曲橋,幾處欄桿︰已然腐蝕頹圮,墨竹走得心顫,前方的黃老爹卻渾然不覺,怡然自得。
「黃老爹廠墨竹邊小心看路,邊開口問,「你們這幢大宅第住了幾個人?」
「不多廠黃老爹笑呵呵的,「就咱們小姐、老夫人,丫鬟翩翩,和我這黃老爹。」
「那就難怪,」墨竹避開橋上一處大窟窿,猛咋舌,「這大宅院也就乏人整理了。」
「整理不難,」黃老爹不太在意,「只是這個樣兒好端端的,干嘛要改?」
言談間,三人踱下曲橋進了另一處院落,「這個樣兒好端端的」?!墨竹心頭不以為然,荒園蔓徑別說鬼怪,摘不好連蟲蟻蛇蟒都要盤踞做巢了,這老頭兒竟還說無妨?
餅了三進荒草蔓生看來無人居住的院子後,路上草叢里還間歇凸出一些殘碎的灰色磚堆,那些久無人住的屋子,郁著潮濕,有股霉嗆的味兒,陰涼涼的。
「這些房……」墨竹忍不住再問,「都空著沒人住?」
黃老爹笑,「咱們不就這幾個人,房間太多了,沒辦法。」
「沒人住又何必買這麼大的房?」
「買這房,」黃老爹意味深長覷了眼方拓儒,「還不為了隔鄰住著你家少爺。」
「真的假的?」墨竹心驚,難不成這家人還真是沖著少爺來的?
「開玩笑的,」黃老爹擺擺手,笑呵呵,「小扮別放在心上。」
說話問,三人已來到一進院落,過了八角拱門,四周干淨多丁,顯見平日有人居住打掃,院落里,一棵老榕伸展著篷頂似的枝椏,葉叢茂密,若在白日,該會遮著天頂了,會是個蔭涼的所在,但在夜里,墨竹只覺猙獰得很。
院落中心,有一口石井,石井的井台砌成六角形,上面留著層于了的苔蘚,小小的井口是個黑漆漆的圓洞,覷不著下頭有多深。
墨竹想起有關這井的靈異傳奇,好奇想踱近,猛不然卻被井的另一頭突然直起的人影嚇了一跳。
那是個俏生生的縴弱小泵娘,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藕色斜襟短襖連上藕色灑腳褲,下頭套雙縴巧繡鞋,兩條麻花長辮,雖是一身丫鬟裝扮,但眉是眉,眼是眼,唇齒眉宇間,秀氣得緊。
見著墨竹與方拓儒兩個陌生男人,小丫鬟青白了臉,忙不迭地轉身隱去。
墨竹半天才回過神來,在那姑娘眼底,他見著一抹小兔遭受驚嚇時的神情,讓人心生不忍,好個清靈動人的女子,沒來由,墨竹心頭一陣恍惚。
「方才那住是丫鬟翩翩,」黃老爹笑著扯扯墨竹衣袖,看出他的失神,「這丫頭乖巧,只是怕生得緊,登不了大場面。」
「方少爺!」黃老爹朝石井後方亮著燭火的屋宇伸起請人的手勢,「前頭就是咱們府里韻花廳了,進來吧,老夫人在候著你。」
第四章
方拓儒主僕進了門,廳堂正上方一名老嫗淺笑盈沉坐在太師椅里覷著入門的兩人。
雖然院子里一片荒蕪,古家廳堂上倒是布置得頗為雅致清麗,干爽得宜的家私,幾個擱在角落價值不菲的古董花瓶,還有正堂上兩幅墨寶一幅山水畫都是宋朝名家的真跡,整體格局,雖構不上富麗堂皇,卻絕對是足以登上台面的人家。
眼前老嫗,一身福態,胸前掛著串念佛,硬實實的發髻上插珠花步搖金釵,笑容可掬,那神情倒與方拓儒過世不久的祖母有幾分相似,一眼便知是個容易親近的老人家,和方拓儒想像的全然迥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