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哪個意思?」她不饒他。
「沒讓你走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見你為我受委屈。」
「是不該委屈,」靈兒哼了聲,睇著他,「不該委屈方秀才為著小女子叛道離經的舉止大傷腦筋,為了免你為難,我不再見你便是!」
「不行!」他大喊了聲.她說得堅決,他心神慌亂,擋在門口不許她走。
「為伺不行?」
「我……」他吞吞吐吐漲紅了臉,擠不出話來。
「我什麼!」她橫他一眼,使勁將他推開,「什麼秀才嘛!話都說不全。」
「我……」見她當真要走,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捉緊她手腕,一句話沖出口,「靈兒,我會想你!」
一句話哽在兩人中間,沉默漾起,話甫出口,他有些後悔唐突,手卻依舊固執著不肯松月兌。
清朗朗的目光鎖住她,這一刻,方拓儒總算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心驚于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情意,靈兒急急掙月兌,跳離他身邊。
「不成!你不能想我,更不能……」她急急搖頭.「更不能喜歡我!」
「為什麼?」他傻傻地問,「為了芸娘?」
「不為她,」她再次搖頭,「為了你,更為了我自己,是我不對,原先來這兒純為陪你解悶,給你些好東西,這些原是我欠你的,卻沒料到……」
她語氣肯定,身子輕靈閃過他,認真睇他一眼。
「現下還你原有清靜,除非真有事,我不會再來見你!」
「靈兒!」
他伸手卻只握著一片冰冷空氣,她身形若兔,在他尚不及反應前,她消失在他眼前。
方拓儒追至牆垣,月明星稀,院子里空蕩蕩,夜風拂面,佳人蹤影已杳。
他猶不死心,攀上長梯想追過去,可爬到一半,「喀喳」一聲響,長梯竟自中途斷為兩截,方拓儒應聲跌落地上,手上還捉著塊殘片。
「為什麼?」他傻坐在地上覷著明月問出聲音,像在問月,又像在問自己。
月娘光暈微暗,似在嘲他的傻!
∼∼∼
「又不吃?」方夫人攢緊眉頭望著墨竹。
「少爺說他沒胃口。」墨竹捧著一盅冬蟲夏草,這些日子少爺病懨懨地,胃口奇差,夫人整日吩咐廚子幫少爺炖補品,少爺常是啜了兩口便做罷。
「墨竹,你和少爺最親近,依你看,少爺是不是為了我逼他早點迎娶沈家小姐的事兒在同我鬧別扭。」
「夫人,您別多心,少爺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也許真是這陣子天熱,他胃口不佳罷了。」
「胃口不佳?!」方夫人心疼不已,「這孩子分明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神黯淡無光,儒兒自小到大不曾如此,更從未讓我操過半點煩心。」
「就因為不曾讓夫人操過心,」墨竹開慰方夫人,「這會兒,少爺想在娶妻成為大人前,讓您再費點兒神吧!」
「唉!」方夫人嘆口氣,「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均已完妥,十天後即是婚期,兩邊人馬熱鬧鬧地籌辦喜事,他可別挑這時節上同我過不去。」
「夫人請寬心,墨竹會再勸勸少爺的!」
墨竹嘴上請夫人寬心,心底卻沒半點把握,少爺這陣子魂不守舍,精神恍惚,整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常常墨竹問他事情,他不是沒听著就是牛頭不對馬嘴。
墨竹心里有個念頭只是不敢說出來,怕嚇壞夫人,隔著道牆是座鬼宅,莫非少爺遭鬼祟?被女鬼迷了心竅?
那日他幫少爺磨墨,見少爺支顎覷著窗外淡淡問起,「不知道要將那座牆垣打掉需耗多少工夫?」
墨竹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接口,幸好少爺沒再問,不過,看樣子,少爺問的人根本也不是他。
少爺一定病了!墨竹肯定,否則依他平日開朗守禮的性情,是不可能問出這樣匪夷所思的問題的。
昨日,午後一場傾盆大雨,還夾雜著雷電交擊,墨竹入夜前到少爺書齋才發現少爺竟在外頭淋了一個下午的雨,滂沱雨里,少爺坐在書齋外楊柳樹下,睇著那垛牆,無視風雨。
若非墨竹將他拉回房里,他還不知道會杵在那里多久。
東湊西拼,墨竹心底有數,問題肯定出在隔壁,可這疑思卻沒敢說出口,就怕夫人煩心。
墨竹還在思緒里,那邊卻跑來個丫鬟上氣不接下氣,說少爺昏厥在書齋,不省人事。
大夫到府問診把脈,說是風寒侵體,氣血又虛,病謗植入,開了幾副藥方叮囑管事買妥煎煮喂他服下。
風寒原是不打緊的事情,眾人均作如是想。
方拓儒卻病倒了。
而且病得很沉!
纏綿病榻,藥水喂下後頃時吐得精光,面色灰白如紙,整日昏睡在床上,氣息微弱,嚇得方夫人常常杵在床沿淨是哭泣,方老爺四處延請良醫,看完後都束手無策,端看脈象似乎並無重癥,可他整個人就這樣半死不活地延著半口氣罷了。
方家見獨子如此,也不敢誤了人家姑娘,方老爺親自上沈府說清楚,要求婚事延期或解除,沈老爺沉吟著不敢作主,沈家小姐卻出了聲,婚配已定,這一生她是方家的人,不論方拓儒生死,她都不會改變心意。
這一趟白沈家歸返,方敬基對這貞節摯性的媳婦兒是打從心眼底兒起了疼惜,這個外表內向害羞拘謹的姑娘,骨子里競倔性至此。
婚禮照常舉行,新郎倌卻在病榻上。
最後是由書僮墨竹頂替代行了天地,洞房設在方拓儒睡房里,方拓儒則被移至書齋床榻上,剛成親便分了房,方家新嫁娘——沈芸娘獨守空閨,覷了一夜的燭淚。
方家上下對這位新任的少夫人個個服氣喜愛,她不僅清雅端麗,脾氣更是一等一的溫醇善良。
婚後第二天,芸娘一早便到公婆大屋請安奉茶,之後轉到方拓儒書齋,探視這個壓根還不認得她的夫君。
床榻上的方拓儒雖是氣息傲弱,但那副俊爾出塵的模樣還是揪緊了芸娘的心,自小她便認定自己是這男子的人,成年後,見過他幾回,次次心跳如擂,見他第一眼起,她便愛上了這男子,且愛得深。
她執意不改婚期,不是為義理,不是為世俗風評,只是單純的因為,她愛他,如此而已。
書齋里還有個墨竹伏在桌上寤寐不醒,想是陪了方拓儒一夜倦極人眠。
書牘上,一紙錦箋引起芸娘好奇,箋上飛揚著俊秀蒼逸的字體。
是他病前寫下的嗎?
執起箋,芸娘看了又看,恍了神,是晏殊的玉樓春。
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
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在他心底,另有別的女子?
這才是害他久病不起的原因?芸娘心底發寒。
「少夫人!您來啦!」揉揉惺忪睡眼,墨竹清醒,見她臉色不豫捏著手上錦箋,心底有數,忙堆起笑,「少夫人,這詞兒是我昨夜抄書的,練練字,寫得還好吧?」
「是你寫的?芸娘眼里寫滿驚訝,心底卻寬了口氣,她柔柔笑起贊道︰「寫得真好!」
「寫得再好也比不過少爺的字!」墨竹暗暗吐舌,幸好他機靈,否則這筆賬少夫人會記在心底。
錦箋是少爺寫的,思念的人兒卻不是少夫人,這事日後一定會有麻煩,這會兒只得先轉移少夫人的心思再說,墨竹諂笑,「等少爺病好,你兩人琴瑟合鳴,文采並濟,定當羨煞旁人!」
芸娘落坐床沿,靜靜瞅著昏迷中的夫君,殷紅著臉不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