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揚手,染血的劍尖擦過她的衣袖,抹去了血跡,隨即化成一道銀弧,扣在他的腰際。
他孤傲地挺直了背脊,斜睨她一眼,旋身遠去。
無言地凝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她捏緊手中僅存的一小截信封,在眾人責怪的眼光中,緩步離開。
※※※
跨出了幽篁園,唐凜霜的腳步陡然加快,恰如他雜亂翻騰的思緒。
對他而言,溫暖兒不過是名無足輕重的女子,即使如此,她言語間透露的輕蔑仍勾動了潛藏在他心中的過往。
無人敢提起的禁忌一旦被觸及,他才發現過去依舊牢牢的束縛著他,陰暗的回憶是一副沉重的枷鎖,讓他無法擺月兌。
或許,這是因為……他從來不曾想過遺忘。
就算想忘,又如何能忘?
至今,他仍記得母親的鮮血流過他手掌時的感覺,溫熱而濕粘……
他伸手在衣袖上抹著,仿佛這樣就可以擦去記憶中的血跡,但終究徒勞無功。
然而,即使真能抹去又如何?過去並不會改變。
急促的步伐突然停下,寒冰似的眸光無情地射向擋在路中央的男子。
「閃開。」
「不閃又如何?」唐月劍神色自若地挑眉,全然不將他當作一回事。
唐凜霜劍眉一軒,傲然昂首道︰「你我還有幾筆帳尚未清算,你想現在解決嗎?」
「火氣這麼大,是因為你已經知道了凌霄的婚事?」唐月劍斜睨著他,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弧,「你在妒忌凌霄吧?雖然他今年才十六,而且還在守父喪,但是已經有一堆名門世家搶著要把女兒許配給他。想來是看準了凌霄才是二房的正統繼承人,你不過是暫時幫他顧著當家的位子。」
頓了頓,看到唐凜霜的神情愈發冷肅,唐月劍微微一笑,「之前我在路上遇到凌霄,他說他把四嬸娘家寫來跟四嬸商議婚事的信,托人轉交給了你,想請你這個哥哥幫他下決定。不知道你決定的如何呢?」
「不關你的事。」唐凜霜一臉漠然。
「三哥。」唐月劍喚著,語氣里盈滿嘲諷,「你可別因為私心而阻礙了凌霄的婚事。」
「如果你擋路只是要說這些,那麼你現在就可以滾了。」唐凜霜冷冷地橫了唐月劍一眼。
傲然的表相下,他原已紛雜的思緒卻因這番話而更加錯亂,但他絕不在他面前示弱。
唐月劍也不多作糾纏,挑了挑眉,退到一旁,任由唐凜霜離去。
他離去以後,唐月劍原本打算回到居所,但心念一轉,卻定往相反的方向,沿著他來時的路往幽篁園而去。
走沒多久,就看到溫暖兒匆匆忙忙地奔來。
這時,她也瞧見了唐月劍,立刻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了他面前。
「唐四哥,我正要找你呢!」
發現她衣袖上沾有血跡,脖子上也殘留著已經凝結的血跡,他詫異地問︰「你怎麼受傷了?」
如果他沒看錯,那傷痕應是劍尖所致。莫非是唐凜霜下的手?
「我糊里糊涂的把唐凜霜給惹毛了,結果……」她撫著傷處,想起唐凜霜當時的神情,心微微一顫,兩彎月眉不自覺地緊鎖。
「傷得怎樣?要緊嗎?」
「沒什麼大礙,只是被劍輕輕刺了一下,血早不流了。」
「雖然刺得不深,不過還是要上藥,免得留下疤痕。」唐月劍從衣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銀盒,旋開盒蓋,沾取一些藥膏。
溫暖兒不便拒絕他的好意,由著他為她抹藥。
抹好了藥,她皺眉道︰「唐四哥,我覺得好奇怪喔,先前我想盡辦法要惹他生氣,可是他偏偏不生氣;今天我不過是說了兩句話,他卻突然生氣了,而且連劍都拿出來了!」
「你待在唐門就是為了氣他,現在目的達成了,又何必管他為什麼生氣。」
「是這樣沒錯,可是……」她咬了咬唇,食指抵著嘴角,一臉的遲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只想知道我說錯了什麼才惹他生氣?」
唐月劍將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中已經有了底。
他不動聲色地問︰「你說了什麼話?」
她把事情約略說了一遍。
「到底我說錯了什麼?」
「這個嘛……」他略一挑眉,嘴角微微勾起,「我也不清楚你說錯了什麼。你在意的話,不如自己去問他。」
「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如果可以,她也想找唐凜霜本人問清楚。她實在不喜歡有事情卡在心頭的感覺,好悶呢!
「我知道他會在哪里。」
「哪里?」
「雙鏡湖竹林。」
「那是哪里呀?怎麼去?」雙鏡湖?她听都沒听過呢!
「就在城外而已,我可以教你怎麼去,不過即使你去了,也進不了竹林。」
「為什麼?」
「因為那里是他的禁地,除了我大哥,任何人沒他的允許都不能進去,除非你能闖過守衛那關。不過林外隨時都有守衛在巡視,戒備森嚴,硬闖並不容易。」
听到竹林外有守衛,溫暖兒想了一會兒,又問︰「你說那個竹林在雙鏡湖的湖邊,那整個湖邊都是他的禁地嗎?」
「不,只有竹林的部分才是。」
「也就是說,只有一部分地方有守衛?」
「不錯。」
「既然是那樣,我就有辦法了。」她揚唇一笑,信心滿滿地挑眉,「要跟守衛打我是打不過的,但是要避開守衛潛進竹林卻不難。」
「這麼有把握?」
「當然,不過還得唐四哥你幫個忙。」她拉拉唐月劍的衣袖,央求道︰「你把到雙鏡湖的路和湖邊的情況都說一說好嗎?」
「告訴你這些並不難,不過你當真要去?萬一不小心被守衛發現了,他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他刻意把後果夸大,為的是確認他的猜測。
「我不會被發現的。」頓了頓,她皺著眉,認真地道︰「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我連吃飯都會不安寧。」
包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她有預感,只要去了竹林,她將會找到答案。
「既然你這麼堅持,我就告訴你。」
唐月劍將她想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又喚來僕役領她到馬廄牽馬。
她連聲道謝,急忙隨那名僕役離去,沒有發現他在她身後露出了詭異的神情。
第五章
眸光隨著指尖下移,停留在碑面歪斜模糊的刻痕上,那是十七年前他一刀一鑿刻下的。
漫長的歲月里,歷經風雨的摧殘,碑上的文字已經磨損模糊,可是他心中的刻痕卻永不消失,而且隨著時日的增加愈發清晰。
他倚著墓碑,緩緩坐下,放任自己的心思飄遠,飄回久遠的過去……
那一年,他不過九歲,和母親來到四川尋找久久不歸的父親。
當時的他,並不知道唐門有多大的勢力,他和母親只是想找到父親,回江南家鄉過著像從前一樣和樂的日子。
然而,等待著他們的竟是一場婚禮──父親的婚禮。
唐競──那個他原本稱作父親的男人──矢口否認了母親的身份,將同甘共苦多年的妻子貶成逢場作戲的對象,若非他的長相肖似唐競,讓他難以辯解,或許他還會直接裝作不認識他們。
迫于不能使唐門子孫流落在外的緣故,唐競勉強留下了他們母子,但即將來臨的婚禮卻不受影響,他仍是如期迎娶和他身份相配的大家閨秀為妻。
對于唐競的無情,母親什麼怨言也沒說,她只是靜靜的待在房間里,沉默的做著女紅。
他還記得,婚禮前的那一晚,母親將他喚到了床前,拿出了一件新縫好的夏衫披在他身上。
她慈愛的神情,溫柔的語音,一切一切都清晰的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