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淺淺地微笑。「到老的時候,能跟自己心愛的人一起環游世界,感覺好美妙。徐媽媽真幸福!」
「嗯,她的確很幸福。」徐松翰不否認。
寶兒訝異地望著他淺勾的嘴角。他能坦然地承認自己的母親過得很幸福,表示他果真原諒自己的父親了。
真好,她為他高興。他們一家三口現在肯定過著和樂的日子吧。
徐松翰轉過頭,發現她抿在唇畔的笑意,俊眉一皺。「妳笑什麼?」
「沒事。」她急忙收斂笑容。「沒什麼。」
他皺著眉,沈思地瞪了她好一會兒,才轉開視線。「我媽也很想念妳。」他澀澀地、彷佛很不情願地說道︰「她交代我,如果來台灣踫見妳,要代她向妳問好。」
「真的嗎?」寶兒眼楮一亮,好開心。「徐媽媽還記得我?」
「嗯。」
「呵呵,我也才剛想著她做的蛋糕呢!」她一笑,那燦然的笑容,在陽光掩映下,格外耀眼。
他一時有些眩目,許久,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原來妳不是想我媽,是想她做的蛋糕。」
「什麼?」寶兒一愣。他這難道……是跟她開玩笑嗎?
自從再相逢後,對她從沒說過一句好話的他終于願意跟她說笑了?
她怔怔地瞧著徐松翰。
教她不可思議的眼光一看,徐松翰才陡地領悟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他抿唇,頓時懊惱萬分。
怎麼回事?明明決定了對她不假辭色的,為何她隨便一笑,他的冷漠就破功了?
真是去他的!
徐松翰暗暗詛咒,重新板起臉。
見他又端起一副冷淡的神情,寶兒卻一點也不退縮。還有希望的,他或許很恨她,但還不至于完全絕情,她還有希望挽回他的友誼。
還有希望跟他做朋友。
她吸口氣,決定繼續努力。「你覺不覺得這里變了很多?」她指著周遭的景致,故意以一種輕快的語氣問道。
徐松翰沒答腔,她卻注意到他開始打量起四周。
這時候,兩人已經離墓園有一段距離了,走上鎮上最寬的一條道路,以前道路兩旁大多是荒地跟農田,現在卻蓋起了一棟棟鄉間別墅。
「還記得那里嗎?」她指向前方不遠處一座小鮑園。「以前是一塊空地,還有一個防空洞,我們常在那邊玩的。」
她一面說,一面往小鮑園走過去,公園正中央是一棵粗壯的老榕樹,幾百年了,一直悠悠地佇立著。
「記得這棵樹嗎?以前我們一群人常在這里爬上爬下的。」她繞著樹干,手撫過粗糙的樹皮。「我記得我還在這里刻過字。」
她蹲下來,仔細找,當年刻下的字似是已在歲月中湮滅了痕跡,她怎麼也找不到。
徐松翰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找,墨色鏡片後的眸,隱隱躍動著火光。
他知道她要找什麼,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她才念小學三年級,因為數學考了零分不敢回家,一個人躲到這里來。
天色晚了,全家人都著急得不得了,四處找她,他也跟著加入搜尋的行列。
後來,他在這里找到她,氣急敗壞地罵了她一頓,把她給罵哭了,她一面哭,一面忿忿地在樹干上刻字。
徐松翰大笨蛋。
他還記得,當他看著那歪歪斜斜的字跡時,忍不住一陣好笑──那個傻女孩,還把他的「翰」字寫錯了。
他愈笑她,她愈生氣,死都不肯跟他回家,為了躲他,索性爬上樹去,大概情緒太激動了,她不慎摔下來,把急忙要接住她的他整個人壓在地上,自己也扭傷了腳。
結果,還是被她壓得全身骨頭差點沒散的他,忍著痛,一路背著她走回去的……
「我那時候脾氣真的很拗,對吧?」寶兒忽然自嘲地說,彷佛也和他一樣,憶起同一件往事。
「妳現在脾氣也還是拗。」他直覺地接口。
她怔住,抬頭望他。
他的眼神還是藏在墨鏡後,她看不清。
她站起身,只覺月復部忽然一陣愁腸百結,扭得她好酸、好痛。
「為什麼回台灣?」她突如其來地問。
他一震。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回台灣了。」她細聲低語,神情悵惘。「你不是說了,想斷了跟台灣的一切聯系嗎?」
他下頷凜著。
她凝視他。「為什麼要投資台灣的電影?你那麼欣賞田蜜嗎?」
「田蜜?」他猛然瞥向她,似有些訝異。
「田蜜說你指定她擔任這部片的女主角。」她淡淡地說︰「你是因為她,才投資這部電影吧?」
他沒立刻回答,瞪她幾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是欣賞她,她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
「你喜歡有野心的女人?」
「起碼她敢爭取自己想要的。」他撇撇唇,語帶嘲弄。「妳敢嗎?」
寶兒惶然一顫,別過頭。
他也許只是隨口一問,卻問進她心里了,她確實不如田蜜那麼勇于為自己爭取。
「妳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膽小了?秦寶兒。」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思緒,譏誚地問。
她不吭聲。
「怎麼不反駁?」他冷哼。「這不像妳。」
她苦笑。「你沒說錯,我是沒田蜜勇敢。」
他揚眉,很訝異听她這麼說。
她回眸,靜靜地凝望他。
她的確不敢像田蜜那樣不惜犧牲一切,為自己爭取演出機會,但她,還是有想鼓起勇氣爭取的東西。
「徐松翰。」她輕輕地、輕輕地喚他,喚得他胸口一震。
「什麼事?」
「我們……可以再當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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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必要。
他說沒必要。
吃過晚飯後,寶兒一個人來到院子里,怔望著天邊如鉤的新月。
在公園里,她鼓起勇氣,向他提出了和好的請求,他卻毫不留情,一口回絕。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有片刻時間一直尷尬地站在原地,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才給了她一個下台階。
她的父母邀請徐松翰一起到家里吃晚飯,她本以為他會拒絕的,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
用餐的氣氛,頗融洽,融洽得令她意外。
在她父母面前,他還是從前那個徐松翰,對長輩很有禮貌,也願意陪他們聊天的好男孩。
只有面對她時,他才會板起臉,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果然很恨她。寶兒澀澀地想。
怎麼可能不恨呢?
我才不會喜歡你,永遠不會!
徐松翰,你這人自大又囂張,自以為長得帥一點,女生就應該巴著你不放,告訴你,我偏偏就最討厭你!
要不是姊姊喜歡你,我才懶得跟你這種人來往呢!隨便哪個男生都比你好一百倍。
你知不知道你昨天那個吻,讓我覺得好惡心?我回到家後刷了好幾次牙,可是怎麼樣都洗不干淨,真是惡心死了,超惡心的∼∼快吐出來了……
曾經從她口中吐出的話,一句句,在她耳畔回響。
寶兒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很希望自己可以忘了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其實還有許多,她早已經想不起來了,只隱約記得都是些很傷人的話,尋常人听到都承受不住的,更何況他那麼一個驕傲自負的男孩。
她從來不曉得自己的舌頭可以那麼毒,說出來的話可以那麼辛辣。
如果誰對自己說了那些話,她肯定也會恨對方一輩子的,一輩子都忘不了。
所以她不能怪他還記得,更不能怪他因此而恨她怨她。
她不該說那些話的。
可是她,不得不說;不得不傷害他。
因為他,必須討厭她,他不能喜歡她,絕對不能……
「對不起。」寶兒對著新月,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