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悄悄地推開了一條縫,室內沉靜得幾乎凝滯的空氣因此掀起了波動的紋路,萬江和宋淺輕輕合上門,生怕打擾了這一室的平靜,看著床前一動不動的人影,他倆對望一眼,無聲地搖搖頭。現在的余洋哪里找得到絲毫過去氣定神閑、滿不在乎的雅痞形象,守在樂平床頭的只是一個面容憔悴、殫精竭慮的男人罷了。
「余洋,你回去歇歇吧,這里有我和宋淺。」萬江走到余洋身後,輕拍他的肩頭。然而回答他的是樂平淺淺的呼吸聲。
余洋沒回頭、也沒開口,只是眼也不眨地看著樂平,過了好半天,一個嘶啞的聲音劃破了靜止的空氣︰「你們回去吧,我想多陪陪她,讓她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就是我。」
見到余洋答話,萬江心中一喜,回首向宋淺招招手,把她帶到余洋身側,開口游說︰「你放心,這里有我和宋淺,就算你不放心我,但宋淺是樂平最好的朋友,又是個細心的女孩子,一定會把樂平照顧得好好的。醫生不是說樂平可能要到晚上才會蘇醒嗎?你如果想她醒來時不被你這副鬼樣子嚇到,就回去好好睡一覺,換身衣服,到時候才能和樂平好好地說話呀。」
余洋抿緊了唇,蹙起眉凝視了樂平半晌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我待會就來,幫我好好照顧她!如果她醒過來,立刻通知我!」
樂平的眼球轉了轉,牽扯得眼皮也跟著微微一動。大腦中一片空茫——她這麼了?為什麼身子這般無力,手腳這般痛?一道強烈的光線刺入眼楮,樂平看到了兩個晃動的黑影。記憶一點一點地恢復過來,當她完全睜開雙眼時,如潮水般的淚水也跟著滾落下來——她竟然還沒有死,是誰救了他,眼前的人影會是他嗎?眼前的兩個黑影漸漸凝聚成人形,回復了他們本來的面貌——不是他,果然不是他,可笑,他既然選擇欺騙你,他又怎麼會關心你?樂平的眼神黯了黯。
「樂平,你終于醒了,我們可擔心了,尤其是余洋……算了,待會兒他來了你們談吧,我去找大夫。」宋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眯眯地走了,而萬江早在她睜開眼的同時就飛奔出去,給余洋打電話去了。
一時間,室內冷冷清清地只剩下她一人。睜著眼,樂平木然地望著白色的天花板,反復咀嚼著宋淺剛剛所說的話「尤其是余洋」,她的意思是說余洋還在關心著她嗎?為何又不見他的人影?
門又被推開,但沒有預期的嘈雜的腳步聲,樂平吃力地想要轉過頭,卻立即被一個手掌扶住。
「別動,你全身都是傷!」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一張俊俏的臉蛋入侵到了她的視覺領域。
「歐陽杰!」樂平身子一僵,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見他。
「你總要這麼防備我嗎?」歐陽杰輕嘆了一口氣,現在,他早已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孤傲的歐陽杰了,「樂平,如果你是幸福的,我不會來打擾你,就像前一陣子,雖然余洋和萬江故意給我找了不少麻煩,但我如果真的想要來找你,也不是不可能。可是我放棄了,因為我看到了你從未為我展露過的笑靨。你懂嗎?我希望你是快樂的!」
「你……何必呢……」樂平呼吸一滯,想不到在自己快樂的時候竟還有這麼一個人活在漫無邊際的孤獨與痛苦里……而她卻從未想到過他。
「我也想問你這句話,我為什麼就不能轉過身來看看我呢?我到底有哪一點比不上他?你知不知道,這次你幾乎為他送去一條命!」說到激動處,歐陽杰的聲音少有地升高了八調,听起來猶如一根針,插到她的心窩里。
痛苦地閉上眼,樂平牽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歐陽杰,你知道嗎,每次看到你我都像看到我自己,也許在某一方面來說,我們真的很像,我們都在追逐一個虛幻的夢想。我和他是一起長大的,我們之間的默契、親昵,是由時間累積而成的,這也正是我甩不去的枷鎖,不管他怎麼傷害我,不管你比他優秀千百倍,只要那段已經過去的時光還在,那份親密和默契就不會變,我就永遠走不出他的情網。而你,如果還在希冀我和你之間那份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也將永遠走不出你的情障。
「我也曾想過,對你,我是否有情,畢竟你是一個近乎完美的男人,以世俗的眼光來看,你簡直無可挑剔。但我的感覺不會騙我,我對你沒有愛情,只有友情和愧疚,你我也許都熟知對方的秉性,但你我沒有那種一伸手就知道對方想要什麼,一轉眼就明白對方在想什麼的感覺。二十年,已經佔去了人生的四分之一呀!對于你,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我不願對你太好,因為我明白那種從雲端被打進地獄的苦,但我又不忍心對你不好,因為我明白被所愛所摒棄的痛——愛情,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像罌粟一樣美麗誘人,一旦失去卻是無止境的痛苦,一蹶不振的一生。沒有它該多好!」
沉默,但樂平知道歐陽杰還沒走。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抱起,一個濡濕的吻落在她的唇上,「樂平,如果我放棄你,你會快樂嗎?」
「沒有余洋我是不會快樂的,但如果你放開對我的執著,看一看站在你身後的人影,我會為你驕傲,我的愧疚也會少一點。」樂平環臂抱住他,說出自己的真實感受。
「你連安慰我也不肯!」一滴熱淚灑在了她的額上。這個驕傲的男人,這個睨視天下人的男人,這個從未對失敗妥協過的男人終究是認輸了!樂平有一下沒一下地用裹得像豬蹄似的手撫著他的發,好像一個溫柔的母親正在撫慰一個受傷的孩子——她能為他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樂平,你醒了!」門被撞開,兩道人影沖了進來,在看到室內的景象時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
歐陽杰站直了身子,斜睨著如旋風般闖進來的兩個人,一瞬間恢復了以往的孤傲——並且毫不掩飾。
余洋也挺直了身子,眼光在歐陽杰和樂平的臉上轉了一圈。選擇了沉默,但眼底卻跳動著火花。
歐陽杰把他的怒火盡收眼底,劍眉一挑,看向一旁的萬江。
死家伙,陷害他!隨著余洋的怒視,萬江舉起雙手為自己洗刷莫須有的罪名,「不關我的事,我去通知你,絕對、絕對沒有故意替這家伙制造接近樂平的機會,而且我走的時候宋淺還在,她可以替我作證!」
「你們慢聊,我先走一步。」歐陽杰全當他倆是隱形人,只是回首對樂平微微一笑,直到轉身離去時,才似笑非笑地睨了余洋一眼,一言不發地留下重重迷霧。
「我去問一下他!」眼見余洋的臉色越來越不好,萬江機不可失地追了出去。
室內彌漫著劍拔弩張的緊繃氛圍。余洋萬萬也沒想到,他枯等了一天一夜、他擔心了一天一夜、他懊悔了一天一夜,換來的竟是她擁著別的男人的情景!怒火猶如岩漿,在心坎上翻騰,他努力用僅存的理智抑制住將要咆哮而出的嘶吼,然後用壓抑沙啞的聲音僵硬地問出他的問題。
「為什麼?」
為什麼?他在乎嗎?樂平抬眉,轉開視線移向窗外,對他的問題充耳不聞。
余洋顯然被她惡劣的態度激怒,幾步跨到窗前,「刷」的一聲拉上了窗簾,明媚的陽光被厚重的窗簾隔絕于外,只有幾縷微弱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插進了室內,照在樂平蒼白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