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群人手忙腳亂扛起他們的雇主,逃離樹下。
不吉利、太不吉利了!
踏著落日余暉,回到位于偏僻城郊的家中,佟念禧進人破茅屋旁的圈欄,拿起掛在頸上的小布袋,從袋中掏出兩顆果子放在地上,蹲在羊兒旁邊拍拍羊兒的頭,羊兒溫馴地低頭啃著有些發爛破裂的果子。
「小三兒,我帶回吃的嘍,你餓不餓?」神情略顯疲憊的佟念禧,模模扁平的肚子,想起自己也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咩……」少了一只後腿的白羊兒,輕輕磨蹭佟念禧的手臂,似乎催促著她也快快吃果子。
「呃!」被觸踫到的手臂還隱隱作疼,佟念禧知道這是被那些人毆打時所受的傷。
「咩咩……」
「我不要緊啦,你別擔心。」
善良的佟念禧只要發現受傷的小動物,都會把它們撿回家,看顧它們直到康復為止。
這只小羊也是她去年撿回來的,當時的它才剛出生沒多久,因為一生下來只有三只腳,和其他的羊兒不一樣,所以被原本飼養的主人視為不祥,硬是將它惡意遺棄。
當時,她在沿街乞討時,無意間看到街坊有人拿著石塊丟三腳羊。
她心生不忍,或許是自己也被視為不祥之人,遭受遺棄的苦痛滋味感同身受,于是,等人群散去後,偷偷把奄奄一息的小羊撿回家養。
但小羊康復之後,卻不肯離開了,她也喜歡得緊,于是將它取名小三兒,沒有朋友的她把小三兒當成她最好的朋友。
不過,她卻只能偷偷養著小三兒,不敢帶它出門,免得被人發現了,又會對它不利。
「小三兒,我告訴你,今兒個我還要到包子喔!」佟念禧獻寶似的掏出袋中的「涼包子」,用衣袖將包子擦干。
「你慢慢吃果子,我拿包子進屋去給女乃娘。」她愛憐地模了模小羊的頭,隨後起身往茅草屋踱去。
她又特別挑了幾顆較為新鮮的果子,輕手輕腳推開嘎嘎作響的腐朽木門,一股臭酸味竄入她的鼻中,讓她不舒服地蹙起了柳眉。
「禧兒……你回來了?!」木板床上的老婦人,像是被人發現拿了什麼不該拿的東西,慌慌張張地把手中的破舊小碗藏到床下。
但老婦人又病又老讓動作遲緩了些,佟念禧發現了一絲不尋常。
「天候冷,您怎麼起來了?」她有預感,空氣中酸腐的味道,一定跟女乃娘欲藏的東西有關。
「咳咳——」老婦人突然重重地咳了一陣。
「女乃娘!您要不要緊?」佟念禧奔至床邊,趕緊拍撫著老婦人佝樓的後背。
看著女乃娘的病拖過一年又一年,沒有錢讓女乃娘好好治病,佟念禧的語氣充斥著擔憂與著急。
「不要緊……」面色蒼白的老婦人順了順氣,拉過佟念禧的小手放在掌中輕輕拍著,慈愛地看著眼前一直被自己當成女兒的念禧。
「女乃娘,您讓禧兒到洛陽去請大夫,好不好?」
長安城里沒有大夫願意看女乃娘的病,她可以到別的地方去踫運氣,沒有銀子不代表沒有希望呀,說不定會有善心的大夫不求回報替女乃娘治病!
「我這是老毛病了,偶爾咳一下不礙事的,別麻煩。」老婦人明白自己已經病入膏盲,更何況,沒錢哪來的藥方、藥材?也清楚沒有幾個大夫願意自個兒花大錢救無救之病!
「女乃娘……」
「禧兒,女乃娘人老了,終究會走的,你要學會自己好好活著,知道嗎?」
這十年來,原為大戶千金的念禧日子過得苦。
心里也苦,老婦人心疼得緊,只怨帶病的自己,無法給善良乖巧的小姐過好日子,對不起地下的老爺和夫人。
「別說這個,女乃娘!」佟念禧的眼眶里滾著清淚,強忍著不落。
「孩子……」老婦人心酸地抬起布滿皺紋的手,想替念禧擦拭臉上的髒污。
一個綺年五貌、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唉!為什麼上蒼要這樣待一個好女孩,先是家破人亡、再是淪為乞丐?
「呃!」念禧痛呼出聲,眉心蹙在一起,臉蛋往後瑟縮了下。
「禧兒,你又被打傷了?!還是你的身份被發現了?」老婦人發現佟念禧嘴角的瘀傷驚道。
「沒……是我在城郊撿果子時不小心跌傷的。」
佟念禧閃爍其詞。
「快上點藥。」老婦人催促著,又想起了什麼,于是再次叮嚀道︰「禧兒,千萬不能讓人知道你是佟念禧,凡事都得小心點,知道嗎?」
她不稱念禧為小姐,就是因為怕城里的人,一旦知道念禧還在長安,會對念禧不利。
所有人,都認定佟念禧會帶來不幸,是個避之惟恐不及的災星。
與其捉住千金小姐的身份不放,老婦人寧願禧兒就是禧兒,是個平凡的女孩,因此才會苦口婆心地一再提醒佟念禧。
「女乃娘,禧兒都知道?」佟念禧輕點螓首。
女乃娘的顧慮她都明白,比起幼年時,對于自己在別人眼里,宛如惡魔的懵懂和恐懼,這些年,她學會堅強看待生命、珍惜生命,每個生命都是上天賜予。
她相信老天爺不會殘忍地,讓她一生下來就背負著痛苦與不祥,會有人願意保護她的……
佟念禧下意識握緊衣襟內的玄玨,腦海里浮現一雙清澈好看的眼。
「咳……」
「女乃娘,您先吃點包子,再好生歇著。」念禧遞上早已透涼的肉包。
「鄰人送了碗面來,我吃過了,這包子你吃吧。」虛弱的老婦人真的累了,在念禧的攙扶下躺回床上,閉眼休憩。
看著女乃娘老邁的面容一會兒,佟念禧悄悄地端出被擱在床下的破碗。
這不是兩天前,她向街上賣粥的攤販,要來剩下的粥麼?!
她湊進碗緣一聞——
丙然不出她所料,碗里只剩一半的粥根本已經臭了、酸了。
女乃娘把她撿來、乞討未能吃東西的全留給她,自己卻躲躲藏藏的吃著放壞的食物……
苦澀涌上腦門兒,佟念禧鼻一酸,心口泛起陣陣抽疼,卻無力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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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疊疊排列有序的厚重賬冊擱在沉木桌案上,書案前一個右臉上有著明顯猙獰疤痕的男子,深斂的目光專注在這些賬本上,靜謐的書房內,除了偶有交談聲和翻紙的聲響外,其余的則無。
年關在即,朔揚天與商場上的左右手司徒易,忙著檢視一年以來朔家在關內外牧場的營利狀況,為來年做準備。
朔家做的是自關外買進馬匹羊只飼育,供給大唐各地所需。
十七歲那年,朔揚天接掌了朔家關內的所有牧場,幾年來的行事狠準、運籌帷幄,替名滿天下的朔家牧場擴展至關外,朔揚天成了全國首富,財力可媲美王公貴冑。
「爺,老夫人和孟蘭姑娘往這邊走來了。」另一個身型剽悍粗獷、面容卻反似精雕白玉的年輕男子,在窗牖邊瞄到兩個由遠而近的身影。
朔揚天不語。和他令人欽羨萬分的財勢來比,他如空殼子般的矜淡,反倒讓人不敢領教。
「揚天,娘能進去嗎?」姚樺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對于「兒子」,她最有些忌憚的。
「表姨娘,蘭兒看,還是別打擾表哥吧……」
一旁的孟蘭有點不安,小聲地說道。她其實是害怕見到嚴肅冷酷、面容駭人的朔揚天。
「下個月你就是揚天的妻子了,怕什麼呢?」世故的姚樺看出孟蘭的恐懼,微笑鼓勵她。
「進來。」朔揚天不帶溫度的厚嗓低低傳出。
「揚天,你看誰來了?」姚樺推門而人,把躲在身後的盂蘭拉到朔揚天面前。
「司徒,佟念禧的下落?」朔揚天沒有抬頭看向來人,徑自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