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樺的手才伸到一半,始終不發一言的朔揚天突然奪過玄壁,往地上一砸——
鏗鏘!
薄如蟬翼的玄壁裂成兩半,無情地斷在地上,也擊碎了佟念禧稚純的心靈。
她隱約知道,他們都……不要她。
「你也看到了,揚天干脆得很。」姚樺冷哼轉身離去,心中暗忿上等寶玉就這麼被「兒子」給毀了。
「朔夫人……」不願見女兒下半輩子沒有依靠,佟夫人強撐著荏弱的步伐追出去,似乎隨時會倒下。
「夫人!」簾後的女乃娘擔心地跟上。
朔揚天只是立在原地,一臉倔做。
「出來。」他霸道地命令簾後瑟縮的小人兒,聲冷無溫。
佟念禧小小的身子探了出來,一雙小手緊張地攪著,骨碌大眼有著防備、也有著畏怯因為朔揚天右臉上一道猙獰的傷疤。
疤痕的顏色很淡,似乎早已愈合許久,卻仍糾結駭人。
「你就是佟念禧?」一出生就成為他結發妻的女孩。
她點點頭,不敢說話。
他定定地盯著只及他腰月復的女娃,尚在服喪身穿白素縞、發系白綾緞的她,清秀的小圓臉上,完全展現她對他的恐懼和敵意。
朔揚天嘴角輕勾,很清楚第一眼見到他的人會有的感覺。他撿起地上的兩片黑玉,走到她面前。
她因為害怕,退了一步。
「站住別動。」他挑眉。
她不敢動了,任他走到近她只有一步的距離。
「手攤開。」他命令。
朔揚天,天生就有讓人臣服的非凡氣質,佟念禧愣愣地攤開右手。
他將一片黑玉平蓋在她手心上,修長的左掌完全覆住她的小手,右掌握緊了另一片黑玉。
「記住我的話,我會娶你。」他宣告。
不讓他娶佟念禧,他就偏要!尤其,她又是個「不祥之人」。
這個大哥哥要她……無視他嚇人的面孔,佟念禧的心口滑過一道暖流。
「可長工叔叔、丫環姐姐他們都說,我會害死爹娘,結親的夫婿還有身邊的人……」她對于曾經無心听到的言詞顯得相當落寞。
「我不信。」黑眸中有一閃而逝的幽芒。簡單的三個字展現了朔揚天的不羈。
念禧怔忡了,沒注意到朔揚天何時離開,只知道他那雙不容忽視的炯眸,訴說著她不明白的堅定。
抹滅不了的光芒,印在她眼里,從此刻人她心底,為小小的心靈加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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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
初冬向晚,彩霞紅艷懾人,天候卻反而讓人凍得四肢發麻。
在一天的吆喝生意下,長安城的大街上,商肆攤販紛紛收拾鋪子準備歇息。
「好心的老板,求求您賞我幾個包子好不好?」
街頭一隅,一抹瘦小的身影不死心地跟在賣肉包的攤販邊。
老板走到蒸籠邊,乞兒就跟到蒸籠前。老板走到桌前,乞兒就站到椅子上。
「你煩不煩呀,髒乞丐!我要收攤了,走開!」
看到衣著桃摟、渾身髒污的乞兒,肉包老板不耐煩地揮手,繼續手邊收拾的動作。
「您好心會有好報的,財神爺會保佑您發大財、大富大貴。」
「發財是怎麼來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呀?就是有買有賣!我是在做生意,不是在布施,走走走!別妨礙我。」
佟念禧覆了一層髒污的小臉看不出生得如何,只有那雙靈動明眸轉出心急。
十載的光陰似箭如梭,已是十七歲芳華少女的她,沒有一般少女的豐腴潤美,衣著更是粗鄙不堪,一襲粗布里縫了細茅草的單系,衣下的縴瘦讓人以為她是個頑劣的少年。
「求求您施舍點剩下的包子吧,我娘病了,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佟念禧不死心地懇求,想到家中女乃娘臥病在床,連熱食都沒得吃,她急得只好纏著肉包老板。
「拿去拿去!快走開!再來就打斷你的狗腿!」
肉包老板輕蔑地丟了兩個包子在地上。「我就當‘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叼回去給你的狗娘吃吧。」他還不忘羞辱寒酸的乞兒。
包子滾著滾著滾到街角,停在一家客棧前。佟念禧根本沒思及委不委屈,趕緊跑到酒樓前,其實現在的她是滿心歡喜的。
女乃娘有熱包子可以吃了,她得趕快帶回去給女乃娘!
忽然,客棧門口撥出了一桶洗過碗盤的油污水,剛好打濕了躺在地上的兩個白胖包子。
「我的包子!」佟念禧的五官幾乎皺在一起,細瘦肩膀挫敗地垮了下來,心疼地撿起泥濘中的肉包。
這是她兩天以來好不容易才要到的……
「臭叫化子!別擋在門口,惡心!」跋扈的店小二拎著空木桶,想趕走站在客棧大門前的佟念禧。
佟念禧趕緊把包子,裝入掛在頸項上的小布袋內,低著頭跑開。
她知道自己走到哪里都被人嫌棄、唾罵,為了活下來,這幾年來也習慣別人的白眼了。
這時,從天而降的洗腳水剛好潑在小二身上,淋了,一身臭濕。「啊——」
「哎呀!毛子,我不曉得你在樓下,對不住呀!」從客棧二樓探出頭來的另一個店小二,抱歉地搖搖頭。
「哈哈……」肉包老板看到這一幕,哈哈大笑,正要蓋上籠蓋時,一個沒注意——
「唉唷!燙燙燙……痛痛痛……」
他被蓋子夾到手,抱著紅腫的手,在街上亂跳。
城郊,佟念禧在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個果園,她伸長頸子往里頭望了望,看見掉在果樹下的熟透果實,她吞了口唾沫,粉紅舌尖舌忝過干裂的唇瓣,大眼小心翼翼地瀏覽四周。
好像沒人?
她不偷,用撿的就好。
佟念禧鼓起勇氣鑽過草叢,來到樹下,迅速撿起地上較為完整的果子放人胸前的小布袋里,布袋裝滿了五個果子裝不下後,她又撩起衣擺盛著果子,撿得不亦樂乎。
「有偷兒!」突然有人出聲吆喝。
「不要跑!大家快抓偷兒!」
「啊呀——」
一陣混亂的追逐,起于三三兩兩憤怒的吆喝,止于一道驚呼。
「放開我!」佟念禧清脆的聲音挾帶抗拒,捧在懷中的果子跟著咚咚掉落。
「‘你’這個小叫化子!扁天化日之下,竟敢偷我園子里的果子,走!大伙兒把‘他’扭送官府!」
丙園的主人見念禧的寒酸樣,鉗住她不住掙扎的雙手,將她的手反扭在身後,打算送她去吃免錢的牢飯。
「我沒有偷摘果子,這些都是在地上撿的!」佟念禧嚷著,雙手被鉗制,她改用雙腳亂踢。
「還狡辯!說!前些日子是不是‘你’這小子來偷果子?還好我找人埋伏在樹林里,小小年紀不學好,今天被我逮到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為非作歹!」
「我沒有!不是我!」她撿的都是掉在地上有點砸爛的果子,他們怎麼可以隨便誣賴人!
出師不利……走到哪、做啥事都不順利,仿佛就是她的命運。
「‘你’這小偷兒不只偷東西、還說謊,不教訓不行!大家打!」果園主人和雇工紛紛上前給佟念禧好幾拳、好幾腳,一堆人圍在樹下拳打腳踢。
「啊!」瘦小的佟念禧只能抱頭承受他們的拳腳,這樣的畫面,對十歲以後開始乞討生涯的她來講已是稀松平常。
突然,一陣風刮過,痛打佟念禧的幾個男人,忙著抱頭鼠竄。
她乘機逃逸無蹤,剛剛虐打她的那些人,被樹上掉下來的果子砸得滿頭包。
「一群笨蛋!你們別逃,快接果子呀!」果園主人一邊以手護頭、一邊叱喝雇工、一邊又想伸手接住掉下來的果子免得砸爛,狼狽萬分。
叩、叩、叩——
連續三顆果子重重親吻果園主人的腦袋瓜,他翻了翻白眼,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