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琪述說自己從電視新聞中獲知丈夫墜機身亡,那一刻的驚駭和感受;露露則形容三十八歲發現自己又懷孕的感覺。
梅琪數說唯一的女兒離家上大學,她的孤獨和寂寞;露露也承認同時養育七個礙手礙腳的小家伙,生活充滿了沮喪和挫折。
梅琪形容面對空床的寂寞,露露卻回答︰「我們仍然三人同睡一張床,偶爾暴風雨來襲,還有四人同睡的情況。」
「我羨慕你,露露。」梅琪道。「你家充滿生命力。」
「我不願割舍任何一個,即使偶爾感覺子宮重得仿佛要下垂。」
「菲力和我本來想要多生幾個,」梅琪承認道。「但是我流產兩次,現在又進入更年期。」
「這麼快?」
「菲力死後三個月左右,有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突然感覺胸口有電流般的悸動,一路延伸到手腳四肢,手掌腳底都濕了,好像發心髒病。我搖醒凱蒂,她送我就醫,在檢查室里面,護土詢問我的癥狀,我才開始形容,它又發生了。護土看看我的臉說︰『施太太,你幾歲?』我覺得我發心髒病,她卻問我年齡真是神經病,但我還是照實說38歲。她說︰「這不是心髒病,只是陣發性的皮膚熾熱感,是更年期開始的征兆。」
莉蘭聞言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
梅琪探身踢她一腳。
「你覺得好笑,輪到你就不妙了!」
露露終于安靜下來,靠著搖椅雙手放在小骯上。「天哪,我們已經那麼老了嗎?」
「不是你,是我,因為你還在生小孩。」
「不能再生了!現在我隨時準備一包!」
她們再次哈哈大笑,然後梅琪握住露露的手。「你比費醫生或任何團體的治療還要好,謝謝你,露露。如果不是你通知大家,德妮、小魚、麗莎和瑞克不會打電話,今天我也不會回家。」
「他果真打電話給你了!他說什麼?」
「他明白我打電話的原因,擔心我會自殺,但是我一再向他保證。」
「然後呢?」
「然後……聊些家常事,談工作,談家庭,他說他的婚姻很快樂。」
「你該見見他太太,一個大美人,天生的模特兒。」
「大概沒時間。你猜他們為什麼沒小孩?真奇怪,瑞克以前常說孩子要多不要少。」
「天曉得。」
「呃,反正不干我的事。」梅琪伸伸懶腰看一看表。「噢,老天,快一點了!」
露露陪梅琪走向她的車,夜很溫暖,天空繁星點點。她們擁抱告別。
「謝謝你在我需要時與我同在,謝謝你的關懷。」
莉蘭正色回答︰「你能回來真好,希望你永遠留下來。」
梅琪在回家的路上想著永遠這個字眼。秋夜涼如水,霧氣中充滿秋收和熟隻果的芳香,杜爾郡的秋天向來美得令人心悸,她真希望留下來欣賞楓葉的變化萬千。但是永遠留著?和母親一起?太難了。
到家時梅琪發現衣櫥上有另一道命令等著她。菲娜留言道︰離開浴室要關燈。
第二天早上四個成年人在露露家相聚,剎那間她們都成了往日咯咯傻笑、快樂的少女。
她們又抱又跳,又哭又笑,爭相嘰嘰喳喳,稱呼彼此年輕時的綽號。
她們比較家庭照,兒女性向、丈夫和工作;生活見聞、住家環境和健康情形;她們聊家人,談論老同學,重溫少女時代的回憶。
她們播放老舊的披頭歌曲,隨著音樂搖曳起舞;手牽手在露露家的草坪漫步,荒腔走板地大聲哼唱。
第三天早上梅琪坐在廚房喝茶,嘗試平心靜氣地同母親閑話家常。
「露露生活美滿,我真喜歡她的家人。」
「她不該讓自己胖成那樣。」菲娜批評道。「至于孩子更該少生一些,38歲了還生。」
梅琪壓下怒氣為朋友辯護︰「但是他們相處融洽,大的照顧小的。」
「接近40歲的女人應該更小心。萬一生個智障地怎麼辦!」
「媽,40歲懷孕不像以前那樣罕見,況且露露喜歡小孩,不是意外懷孕。」
菲娜撇撇嘴巴,一邊眉毛掀起。
「洛琳呢?」她問。
「小魚似乎樂于當農婦。她和丈夫計劃種植人參。」
「人參!現在誰還吃人參?」
梅琪再次忍住尖銳的反駁。菲娜越老越尖刻,除非是她贊同的,否則都批評得體無完膚,等她問及麗莎時,梅琪已氣得想尖叫。
「幾年前我听說她丈夫自己開機械公司,結果賠得精光。她有沒有提到?」
梅琪真想立刻離開,免得脾氣爆發。
「沒有,媽。」
「我打賭她們都比不上你有錢。」
媽,你怎麼會這樣?難道你沒有一絲絲慷慨仁慈的心?梅琪起身將茶杯放進水槽里。「我和露露有約,中午不回來吃。」
「可是你在家的時間總共不超過兩小時!」
梅琪無意道歉。「我們要出去逛街。再到凱南島野餐。」
「你至少去過一百次了。還去干什麼?」
「舊地重游。」
「那個老燈塔搖搖欲墜,一旦倒了,本郡又要負擔!」
梅琪在菲娜冗長的批評中掉頭而去。
整個早上,梅琪和露露穿梭在各式各樣的藝品店之間。其中一間是由紅色的大谷倉改裝成的,大門敞開,白花花的陽光灑落在松木地板上;屋椽吊著一束束的藥草和干燥花。她們把玩各式各樣的磁盤、錫童玩、古老的花邊、瓦罐、咖啡壺和徽章。
露露發現一個美麗的藍色小花籃,裝著干燥的矢車菊。提手系著粉紅色的蝴蝶結。
「噢,我好喜歡它。」她用一根手指拎著,有些愛不釋手。
「買呀!」梅琪在旁鼓吹。
「不行,太貴了。」
「我來買。」梅琪伸手接過來。
露露奪回去放在原位。「噢,不可以。」
梅琪再次搶回來。「可以。」
「不行,你不可以!」
「露露,」梅琪輕斥道。「我錢多得沒處花,請你讓我買下吧。」
她們四目交接。「好吧,謝謝你。」
一小時後她們漫步越過沙灘到凱南島,游覽燈塔和海灘,面向密西根湖吃野餐。梅琪戴上太陽眼鏡,躺在毯子上。
「露露,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說吧。」
「我在藝品店說的是真話,我非常富有,卻不在乎。」
「我倒想嘗嘗富裕的滋味。」
「他們給了我一百萬的賠償金,我卻寧願放棄一切換回菲力的性命。」梅琪翻身側躺面對露露。「自從民航局判定飛機失事是人為疏失,我就知道今生再也不缺錢。」她掐手數算。「子女養育和教育費、生者補償……」她憤怒地指著自己。「露露,你能想象菲力受苦而我拿錢的感受嗎?」
露露輕聲探詢︰「你寧願沒有賠償嗎?」
梅琪張大嘴巴,望著露露沉思,她翻身仰躺,一手捂住額頭。
「說願意是很愚蠢,但是你不懂嗎?西雅圖的房子、凱蒂的學費、我們倆的新車都來自那筆賠償金,我厭倦教烹飪、厭倦那些吵鬧不休的學齡前兒童。但是銀行空有大筆存款,卻無人分享,即使要結交朋友,都怕對方貪圖的是金錢,天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或許你需要一些改變和刺激。」露露坐起身子。
「大家都這麼說。」
「大家是誰?」
「我的心理治療師。」
「既然都這麼說,必有道理存在,現在我們必須想看看。」露露蹙眉瞪著湖水沉思。
梅琪睜一只眼覷她一下,然後又閉上,嘴里咕噥地說︰「噢,應該不錯。」
「嗯……讓我們想想你最擅長的……啊,我知道了!」露露興奮地跪起來。「哈町老宅!你知道老哈去年春天去世,房子從此沒人住嗎?那里可以改成家庭式的旅館,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