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仔︰
我在這個學校擔任一年級的導師,班上學生共十位。
別笑,沙朗野的學生比我更少,只有六個。
我的學生中,有幾個還得爬山涉水一個多鐘頭來上課,因此,我特別珍惜與他們上課的緣份,上來格外用心,把他們都當作自己的弟弟妹妹關懷。
山區的學校小,師資缺乏,原住民的教育常常受到忽視。有些原住民家庭不懂得節育,孩子眾多,他們的父母大部份都到外地去工作,只留下老人與孩子,于是,年長的孩子必須留在家里幫忙分擔家務、照顧弟妹,常常無法來學校上學。
為了讓這些孩子踉上課程,我常常在課余後,到這些孩子家里幫他們上課,督促他們的功課。
這里的人都很熱情。
村人總會在課余後拉著我聚在一起喝酒猜拳,討論農作物輪栽問題;而聚落里的男女青年,也常邀約我一起歌舞歡樂;孩子們則喜歡賴著我,要我說故事。
這里的景致,就像這里的人一樣,充滿著一種原始淳樸之美,漸漸,我愛上了這種「結廣在人沈,而無車馬喧」的鄉村生活。
一直以來,這就是我想要追求的生活,一種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生活。
假如有那麼一天,有一個女人能心甘情願地跟著我這樣過日子,不管日子過得如何艱難,她仍然會在一旁沉靜地微笑面對,對我來說,就很夠、很夠了。
我一向是個很容易滿足的男人。
在這種祥和的生活氛圍下,我忍不往住氣地為自己的未來描繪了一張藍圖一個相知相惜的妻子,一條老狗,一個雖小卻非常溫暖的家,孩子們在植滿各式花草的庭院始戲追逐,後院里有一方我們親手栽種的菜圃。
這就是我夢想中的城堡。
***
扮︰
讀你的信是一種幸福。
你信里描述的生活好生動,我好似也看見了你的看見,听見了你的听見,感受了你的感受。
你總擁調自己是個平凡的男人,追求平凡的生活。
但,我卻覺得你一點也不平凡。
有幾個人能像你拋開所有的文明,甘于平淡?
我好羨慕你,只有身心皆「自由」的人,才能放開一切。
你描繪的未來,令人好向往,不知道那個幸運的女人會是誰?
***
五月,天氣開始轉熱。
來到學校已經月余,這里人們的生活步調很慢,很平淡,但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無趣。
因為,有個人強烈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個女孩。
很奇怪的是,我沒見過她,但她卻幾乎每天都出現在我的生活里。
從報到的第一天起,我就不斷地、不斷地听見她的名字柔柔。
「我看過她!我看過她!她有著白白的皮膚,和好長好長的頭發。」
「她常常站在窗前,我們一經過,她就躲了起來,只露出一雙好黑好亮的眼楮。」
「對呀,然後那個壞巫婆就會走出來,我們就嚇得跑走了
小朋友們爭先恐後地告訴我關于柔柔的事。
繪聲繪影的一切,在在讓我好奇不已。
「到底這個柔柔……是何方神聖呀?」
一天,我這麼問沙朗野。「柔柔呀……她是個很可憐的女孩…」
沙朗野開始娓娓道來柔柔的故事柔柔是個都市女孩。她很美,美中不足的是,她是個痴兒。
悲劇發生在十九歲那年,柔柔失足從樓梯上摔下來,足足昏迷了一個禮拜才清醒。醒來後,她的智力嚴重退化,言行舉止像個孩子。
她的母親陳靜如丟下工作到處奔走,努力求助一切技術不管是科學,還是民間療法。
但,幾個月過去了,柔柔還是不見任何起色。大部份的時侯,她會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孩,惹人心疼;有時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前南自語,誰也不搭理,招來異樣的眼光。
為了全心照顧柔柔,陳靜如辭去了她的工作,搬到這個們僻的小村落,遠離城市的喧囂,至今已經一年多了。每天清晨,陳靜如總會坐在窗前,梳理柔柔那頭又黑又亮如瀑布般的長發,嘴里啪啪說著贊美的話語。
楊嫂,是唯一出入柔柔家的老佣人。她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黑發參差的發上長年戴著一頂黑色呢帽,不多話,加上她那張陰沉不笑的面容,總會讓人不由想起童話里那個會吃小孩的壞心巫婆。
村里的小孩通常是怕她的,他們深信,住在白色屋子的柔柔公主一定是被她囚禁起來的。因此,打老遠見到楊婦走來,大家總是一哄而散,深怕自己也會落入她的魔掌。
不過,村人們也只有在楊嫂上市場買菜時,才會見著她那佝路路的身影……
當沙朗野在講這個故事的時候,他凝目靜神,眼神深速地看著遠方,不疾不徐、低低沉沉的聲音,與他唱歌的聲音一樣,都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很適合講故事,很容易吸引人進人情境中。
尤其,他認真的神情,像是在講他們部族里神聖不可侵犯的傳奇故事。
他把柔柔講得太美好了,我不禁听得人神,我仿佛可以看見柔柔向我走來。
尖小的瓜子臉,清純柔美的五官,額前覆著一排烏黑的測海,亭亭玉立,輕輕盈盈,像一只易碎的搪瓷女圭女圭。
「盡避白屋的一切,像一團謎似的令人好奇不已,但,我們早已將她們視為村里的一份子了。」
最後,沙朗野如此說道,為這個故事劃下一個結論。
「部落的人,還為柔柔作了一支歌。」沙朗野又說。
「什麼歌?」我好奇地問。
「有一個女孩,美如花呀。可惜呀,她是個痴兒。痴兒呀,痴兒。美麗的痴兒。」
沙朗野低低唱了起來。
「我不喜歡。」我听了,直覺地皺眉。
「我也不喜歡。」沙朗野說。「她會變成這樣,不是她自己願意的。」他頓了一一,對我微笑︰「我也為她作了一支歌。」
「哦?唱給我听。」
「有一個女孩,美如花呀。什麼花?那艷艷紅紅的刺桐花呀,刺桐花呀,刺桐花。美麗的刺桐花。」
當沙朗野唱完,我整個人震怔得說不出話。刺桐花?
「為什麼是刺桐花?」我不能自已地抓住沙朗野。「為什麼不是玫瑰、茉莉,還是山茶花?為什麼偏偏是刺桐花?」
沙朗野被我的舉動嚇到,他深這、黑亮的眸子寫著疑惑。
「刺桐花是我們這里的象征之一,」他解釋道。「刺桐花,雖然栽種容易,雨後插校就可以生長,它的枝粗多細刺,但枝干卻脆弱如玻璃,遇強風就會折損,而殘枝雖然還會再生細枝,但會一直重復著它多災多難的命運,兀自寂寞地經歷花開花落。」沙朗野停了一下,抬眼注視我。「脆弱、寂寞,這令我想起柔柔,她有一種柔弱的氣質,清靈剔透得像三月里剛綻過,猶沾著雨露的刺桐花。它不像只要彎腰就隨地可采摘的花朵,觸手可及。刺桐花高高地掛在枝頭上,它讓人們看得見它的美麗,卻又顯得透不可及。」
我怔怔地望著沙朗野。
清靈剔透得像三月里剛綻露,猶沾著雨露的刺桐花……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加速跳動,我突然有股沖動,想見柔柔一面。
天,這個柔柔治是我的妹仔,刺桐花嗎?但,繼而一想,我萬馬奔騰的血液立即冷卻。
不!我甩甩頭,刺桐花是個心思細膩又古怪倔強的女孩,而柔柔……柔柔卻是個痴兒呀,她們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對于自己對「刺桐花」這個詞敏感至深,我不禁啞然失笑。
第五章
星期天,我起了一個大早。
天氣這麼好,古人說莫負好時光,今天干脆就來一趟探險之旅好了。我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