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桀的話清晰地傳入耳中,塔娜緊緊地盯著地下的長刀,心中有如數千匹馬在奔騰、嘶吼,只覺思緒一片混亂,嘴唇被她咬得鮮血淋灕,仍是毫無所覺。
斛律桀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想要撫向她唇瓣的手,他要她自己想清楚該怎麼做,他不想用自己的強勢去影響她,這是他第一次為了一個人而放棄自己的堅持,只是為了不想她在日後的生命中再有絲毫的痛苦。可是,該死的,看著她嘴角流淌下的鮮血,他卻覺得心好痛、好痛……
「我們之間的愛能讓你放棄仇恨嗎?」他忍無可忍地開口,不想讓她再繼續折磨自己的嘴唇。
「愛?」塔娜驀地抬頭,臉色變得更加慘白,「不,我們之間沒有愛,只有恨!」她拼命地搖頭,反駁別人的同時也在說服自己。
「你何苦再欺騙自己!」斛律桀柔聲地道。
塔娜一怔,停止了幾近歇斯底里地嘶吼。
「就算真的有愛又如何?」她的眼眸中一片冷寂,「那愛如何能抵消得了你加諸于我身上的恨?如何能消融得了我所有族人無辜流淌的鮮血?」
斛律桀閉目。是,仍是這該死的仇恨橫亙在他們中間,「你能嘗試著遺忘嗎?」他的聲音嘶啞,有著無可奈何,有著從未有過的軟弱。
「遺忘?」塔娜冷冷地笑,「你和你的族人之所以大敗,完全是中了我所設的計策。」她滿面譏諷地看著他,「想想你那些族人的鮮血,那是因為我,因為我!他們才喪失了性命,你能遺忘嗎?你和害死他們的敵人在一起,你不會心中有愧嗎?」
她幾乎是不顧一切地說出真相,她不要愛,她要恨,她要斛律桀的恨來加強自己一直以來的信念。她這樣的人早就沒有資格談愛了,是滿心滿眼的恨意才支撐她活至現在的,現在卻來和她談愛……
看著斛律桀垂下眼眸,她的嘴角不禁浮起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意,他也在恨了嗎?不意外呵!有誰能逃得過恨意的煎熬。這樣豈不是好,讓他恨她,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可是,心為什麼會這麼痛呢?痛得她快要無法呼吸了……
「他們的死亡能消去你心中的恨意嗎?」斛律桀抬頭看她,眸中思緒難辨。
塔娜一怔,不明白他真正的意思。
「人已經死了,我並不能挽回什麼!因死人而影響到活著的人,那是件愚蠢的事!」他仔細地看她的眼,緩緩地繼續說道,「我愛你!無論你做了什麼,我仍是愛你!哪怕你此時揮刀殺了我,我還是愛你!」
塔娜渾身劇震,驀地拾起地下的長刀,反手一揮,冷冽的刀鋒已橫在斛律桀的頸間。
「說什麼都沒用了,我不會放棄殺你的。」她的臉上一片蒼白,雪亮的刀鋒映著兩人的面孔,毫發可辨。
斛律桀仍是微微地笑,笑得滿眼的柔意,他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早在你落崖之後,我就發過誓,若你能活著出現在我面前,我情願毫不抵抗地任你報仇。」他的嘴角溢滿溫柔的笑意,「動手吧!能死在你手中,我很高興!」
「你不恨我害死你眾多族人?」塔娜刻意忽視他溫柔的笑顏。
「我縱橫草原,未嘗敗績,到最後卻敗于你手中!」斛律桀微微地嘆息,凝視她的眸光仍溫柔如水,「知道嗎?我從未小瞧過你,你也並未讓我失望,也只有你這樣的女子才值得我傾盡心力地去愛……」
「住口!」塔娜失控地壓下手中的刀,她不要听那一個「愛」字。
斛律桀的頸間有鮮紅的血液流淌而下,他嘴角的溫柔笑容仍在,看著她不住顫抖的手,他輕輕地道︰「為什麼要住口呢?除非我死了,不能言語了,否則我還是要說愛你的!」覺得頸間的刀鋒又陷入了幾分,他仍是滿眼的溫柔,「即便我死了,我仍是愛你的!我只希望我死後,你能快樂些,能忘記盤亙于你心中的仇恨!」
「我叫你住口!」塔娜嘶吼出聲,手中的刀又壓下幾分,那觸目驚心的艷紅的血不住地流淌著。看著眼前仍是一臉溫柔笑意的男人,她只覺得心痛如死,手一軟,長刀 的一聲落入地面,她的身子也萎頓于地上。
「塔娜!塔娜!你今日不殺我就得愛我!你記清楚了!」斛律桀溫柔而霸氣的聲音在耳畔輕響。
她猛地抬頭,「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要逼我……」言猶未了,眼淚已是不受控制地狂涌而下。
斛律桀輕輕地擁著她顫抖著的瘦弱身子,目光里滿是憐惜,他的確是在逼她,以自己的命來逼她認清她自己的心。
他成功了,不是嗎?可為何心仍是這麼痛?他輕輕地擁著懷中痛哭失聲的女子,她這堅強的小女人呵!竟也會有如此傷心痛哭的時候。也許,這淚水來得遲了些,適當的哭泣也是發泄的一種呵!他雖心痛、雖不忍,但卻希望經此一哭後,她能快樂起來。不顧渾身的劇痛,不顧頸間流淌不止的鮮血,他緊緊地擁住懷中嬌小的身子,緊得像要把她融入骨中、血中……
塔娜默默地在屋外取雪,今冬的第一場雪來得極晚,但卻沒完沒了紛紛揚揚地下個不停,地面上的雪已深及膝蓋了,這也是他們仍滯留于此遲遲沒有離開的原因之一。
因為大量的失血,藥物與食物都極為短缺,斛律桀的身體好得極慢。其實,他能恢復到如今的情況已經讓人覺得驚異了,他受的傷極重,尤其是腰側的那一刀,幾乎傷及內腑。他們除了止血的藥物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的藥物,而每日的食物卻是毫無營養的肉干。能在這般艱苦的環境下,仍存活下來,該說是他的意志力夠堅定吧!
端著甕里的雪,她站起身來,這是她準備用來化開後煮肉干的水。前些天昏迷中的斛律桀靠的就是這些以雪水煮爛的肉蘼存活下來的,雖然現在他的身體好了許多,但仍不能食用太過粗糙的食物。
第8章(2)
天空中隱隱傳來一聲鳴叫,她停住腳步略略好奇地抬首望去,一只灰黑的鷹在蒼茫的天空中盤旋不止。
她疑惑地四處張望,鷹眼極為銳利,雖在高空仍能發現地面上的獵物,莫非……
她並沒有疑惑太久,在離木屋不遠處,她發現了一個跳動的影子,那是一只全身雪白的兔子,若非是它在飛跑,根本無法從茫茫的雪原中分辨出來。顯然它已發現了身旁的危機,此時正飛快地奔跑著,想要逃月兌鷹的追捕。
塔娜眼微眯,放下手中的甕,轉身取了弓箭,直奔而出。
那鷹轉得兩轉,忽然雙翅一收,身形就如箭矢般沖了下來,那野兔四足一縱,沒命狂奔。
但是鷹兒計算得極精,下撲之勢正好在野兔前面一點兒,兔子往前一逃,正好踫上它的利爪。眼見鷹爪就要抓上白兔背上,說時遲,那時快,忽見那白兔往左一鑽,身形卻往右一翻,立時背脊墊地,四腳朝天,一雙後腿猛然往後一蹬——
但聞得一聲慘鳴,那鷹兒忽然跌落在地上,滾了一滾便已死去。原來那白兔往後一蹬,正蹬在鷹月復上,登時把鷹肚子蹬了個大洞,肚腸流了一地。
那兔子縱起身來,正準備離開,突然一支箭迅捷地射來,正所謂「螳螂捕食,黃雀在後。」那兔子猝不及防之下,胸腑之間正中一箭,滾得兩滾,便已斃命。
塔娜起身,那箭正是她射出的,她的箭術原本並不好,若是在正常情況下是無論如何也射不中這兔子的,但正值鷹兔互搏的關頭,這一箭卻奇跡般地射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