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南•特里梅林微顯驚奇地望著我們,這大概是由于發現我們在一起的緣故。
我急忙轉到房子的後面去了。
那天晚上我輾轉難眠。那一天的一切情景都匯集在我的腦海里,我看見了我本人和康南•特里梅林的形象,阿爾文的面容,塞萊斯蒂尼的身影,以及我自己與彼得•南斯洛克在森林中的情景。
那晚的風向倒是固定的,我能听到海浪如雷鳴一般猛烈地拍擊著梅森海灣。
在我目前的心境里,下面確實是有人低聲細語,互相說︰「艾麗斯!艾麗斯!艾麗斯在哪里?艾麗斯,你在哪里?」
第三章
到了早晨,我覺得頭天夜里的幻覺仿佛是可笑的。我捫心自問,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想把這個家庭里所發生的一切弄得神秘化。那不過是個十分平凡的故事。
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對自己說。當人們看著象這樣的古屋時,他們讓自己相信如果它能開口說話,便可以講出一些神奇的故事來。他們想到在這兒生活並蒙受苦難的世世代代的人們,便逐漸沉浸于幻想之中。因此當這個家庭的女主人因橫禍身亡時,他們想象她的魂魄仍在游蕩;雖然她死了,但是她依然還在這兒。好了,我希望自己是個頭腦清醒的女人。艾麗斯死在火車上,那是艾麗斯的歸宿。
我笑自己竟愚蠢地糾纏在這些念頭里。
戴茜和基蒂不是解釋過嗎?說我所謂夜間听到的喁喁低語不過是拍打海灣的浪濤聲。從現在起,我不能這樣胡思亂想了。
臥室內滿是陽光,我感到室內的陳設與往日早晨有所不同。我挺興奮,我了解其中的原因。這要歸于那個人——康南•特里梅林。我不喜歡他——恰恰相反;不過似乎他提出了挑戰。我要把這項工作做得出色。我不僅要使阿爾文成為堪稱楷模的小學生,而且要讓她成為一個嫵媚動人、落落大方、無需約束的姑娘。
我感到很愜意,不自禁地輕聲唱起來。
《走進花園,莫德》……這首歌從前父親喜歡彈奏、由菲利達伴唱。除了別的才能之外,菲利達還具有美妙的歌喉。接著我又唱《輕輕吹》,一時之間,我忘記了所在的地方,眼前浮現出父親坐在鋼琴旁的情景。他的眼楮滑到鼻尖,穿著拖鞋的雙腳在鋼琴的踏板上踏得正歡。
我幾乎吃驚地發現,當我全無意識地唱起這支歌時,我听到吉利在林間唱道︰「艾麗斯,你在哪里?……」
噢,不,不是,我嚴厲地對自己說道。
我听到馬蹄聲,于是走到窗前往外張望。看不見一個人。草坪上滿是晶瑩的晨露,看上去格外清新可愛。多麼美好的景色啊,我想,棕櫚樹賦予了熱帶風光的韻味,這是預示著艷陽天的一個清晨。
「我敢說,這是今年夏天最後幾個好天氣中的一個。」我大聲說道;推開窗戶,探出頭來,我那睡覺時用藍綢子系著的、古銅色的粗辮子也隨著探出的頭甩到了窗口。
我重又哼起《輕輕吹》來,這時康南•特里梅林從馬廄處出現了。在我還來不及抽身離開的時候,他看到了我,我感到自己窘得滿面緋紅,因為被人看見這麼披散著頭發,穿著睡衣。
他快活地和我打招呼︰「早晨好,利小姐。」這時我自語道︰原來我听到的是他的馬的嘶聲。他是凌晨才騎過馬還是騎了整整一夜呢?我想他是去拜訪近鄰中的放蕩的女人了,如果有這樣的女人的話。那是我對他的看法。我很惱火他在我滿面緋紅的時候,竟沒有表現出一點尷尬。
「早晨好。」我說,聲音听起來近于敷衍。
他正迅速地穿過草坪而來,我肯定他想細看我穿睡衣時的模樣來進一步使我難堪。
「一個美好的早晨。」他大聲說道。
「美極了。」我答道。
我縮進房間,這時我听見他嚷道︰「喂,阿爾文!原來你也起床了。」
此刻,我站在離窗口較遠的地方,听見阿爾文喊道︰「喂,爸爸!」她的聲音是那麼輕柔,帶著她頭一天談到他時我曾察覺到的渴求的語調。我知道,見到他,她十分高興。听到他的聲音,她在臥室里醒了,一下子跑到窗口。如果他肯停留片刻與她聊上一會兒,那會使她極為快樂的。
而他並沒有這麼做,卻走進房里去了。站在鏡子前,我端詳著自己,太不象樣了,我想,很不莊重。我穿著一件扣到喉間的粉紅色法蘭絨睡衣,頭發披散下來,甚至直到這時我的臉還和法蘭絨的顏色一樣!
我穿上長袍,沖動地穿過書房來到阿爾文的房間,拉開門,走了進去。她雙腳分開騎坐在一張椅子上,自言自語著。
「實在沒有什麼可怕。你所必須做的就是抓牢,別害怕…你就不會摔下來。」
她對自己做的事是那麼專注,以至沒有听到門打開了。我在一旁站了幾秒鐘,一直注視著她,因為她是背對著書房門的。
片刻間我了解了許多。她的父親是位好騎手,他想讓女兒也成為好騎手,但是,極想博得他的歡心的阿爾文卻害怕騎馬。
我往前走,第一個沖動便是對她說,我來教她騎馬。這是我可以做得很出色的一年事,因為我們鄉間總是騎馬的,我五歲時,菲利達和我在當地的賽馬表演中就上過場。
不過我遲疑了,因為我剛開始理解阿爾文。她是個不幸的孩子。悲哀不止從一個方面打擊她。她失去了媽媽,這是任何一個孩子可能感受的最大悲哀;但是她的父親對待她只有冷淡,而她還那樣深情地愛戴他。這真是一個雙重的悲劇。
我輕輕關上門,回到臥室。望著投射到地毯上的陽光,我的亢奮心情重又復蘇。我要辦好這件事。我將與康南•特里梅林交戰,如果他要那樣的話。我要讓他為女兒而感到驕傲;我要迫使他對她關注︰什麼是她的權利,什麼是她的要求;只有殘忍的人才會拒絕她。
那天下午的功課難度很大。根據這個家庭的習慣,阿爾文與她爸爸一起吃早餐,上課遲到了。我想象著他們在那個房間的大長桌上吃早餐的情景。我發現在沒有客人時,這個房間就用作餐室。你們稱之為小餐室,但這只是根據梅林山莊的標準來說。
他一定是在讀報,或是在看信,我想象,阿爾文一定是在桌子的另一端,想從爸爸那里听到一言半語,而他卻毫無疑問吝于張口。
我只好去找她來上課,她對此很反感。
我盡量使課上得生動有趣,我肯定成功了,因為盡避她對我持反感態度,但是她對安排在那天上午的歷史、地理課卻難以掩飾地感到了興趣。
她與她父親共進午餐,我獨自一人在書房吃,飯後我決定去責難康南•特里梅林。
我剛在想到哪里能找到他,恰巧看見他出了屋子,向馬廄走去。我立即追上去。當我來到馬廄旁的時候,听到他吩咐比利給羅亞爾•拉西特上鞍備他騎用。
見到我,他面露驚訝之色,接著便是微微一笑,我確信他一定是記起了上次見到我衣衫不整的情景。
「啊,」他說,「是利小姐。」
「我想和你談幾句話,」我一本正經地說,「也許這個時候不方便。」
「那要看你想和我談多少話。」他說著取出表,望了望。「我可以給你五分鐘的時間,利小姐。」
我知道比利在場,如果康南•特里梅林要責罵我,我不想讓一個僕人在無意中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