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象很了解他似的。」他卻一點也不懂。
「我不是了解他,而是了解這種人。」她淡淡的解釋。
「你哪來的機會了解這種人?」想到她相處過的男人不只他一個,他不禁怒火中燒,難掩醋意。
她只是要笑不笑的看著他,覺得他很無聊。
「經驗談。」她簡單的回答。
「我當然知道是經驗談,我是問你,哪來的經驗?」他最恨她這種態度,好象
她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冷淡。
江水悠再次打量他,發現他除了臉紅脖子粗外,表情還很認真,讓她不由得考慮要不要把實情說出來。
「水悠!」他已經開始額冒青筋。
「好吧。」她決定說出她的過去。「我會知道那種感覺是因為,以前的我就是這種人。」
她不說則已,一說就讓嚴景倫眼,像個呆子似的結結巴巴。
「你……你是說……」
「我是說,我所謂的經驗談是指我自己。」可沒他想的那麼齷齪。
「可是、可是……」
由于他已經驚訝到不會說話,她只得接下承繼話題的任務。
「有一次你不是問我,為什麼從小學開始就學會煮飯?」她深吸一口氣提醒他。
「對,但是你沒回答我。」他慢慢恢復正常。
「現在我回答你,因為我父母在我小學二年級時離婚,我的扶養權歸我爸,而他什麼都不會,我只好承擔起這個責任。」
嚴景倫早想過這個可能性,但親耳听見她說,感覺上特別震撼。
「你父親的工作……很忙嗎?」小心翼翼的刺探她的心事,嚴景倫知道她有多注重隱私。
「如果賭博也能算是一項工作的話,是的,他很忙,忙到經常沒有時間回家。」她冶漠的回答。
「水悠……」
「你知道賭徒最會做的一件事是什麼嗎?」她突然微笑發問。
他搖頭。
「說謊。」她的笑容奸悲哀。「我父親最會說謊,全天下的謊都讓他說盡了,可是他從沒有一樣做到。」
當她還小的時候,他說要帶她去動物園,可是後來因為忙著趕一場賭局,順理成章地黃牛,放她們母女兩人在家里痴痴的等。等她再大一點的時候,她母親終于
受不了和他父親離婚,當時他拚了命的爭取監護權,承諾一定戒賭,專心照顧她。
結果是,他還是一樣往外跑,年幼的她除了得學會照顧自己,還得跟著她父親四處搬家,因為債主一天到晚上門討債,逼得他們只好每隔一段時間就搬家,免得哪天被大卸八塊,或是被人發現陳尸街頭。
她說得輕描淡寫,當她提起這些痛苦的往事時,連睫毛都沒眨一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沒有血淚,只有嚴景倫才知道她的感情有多充沛。
「所以你沒有朋友,因為你來不及結交。」嚴景倫由背後環住她,柔聲的點破她所面臨的窘境。她下以為忤的點點頭,輕聲回說。
「我不只沒有朋友,周遭的同學還瞧不起我,因為他們都知道我的父親是賭徒,暗地里恥笑我是賭徒的女兒。」她顫抖的微笑,而嚴景倫只能擁抱她,盡可能的給她溫暖。
「直到有一天早上,我煩到不想上學,跑到學校附近一處打靶場練習打靶,不曉得我是運氣好還是真有天賦,連續打五發都正中紅心。打靶場的教練覺得我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說服我加入國家射擊隊,剛開始的時候我父親不肯,但一听說打出好成績就有錢拿,馬上就點頭了。」
這就像變相販賣女兒,但賭徒就是這樣,只要能籌到賭資,要他們把祖宗牌位讓出來都可以。
「從那天開始,你就加入射擊隊,成為射擊隊的一員?」由于嚴景倫本身也精于射擊,了解射擊隊的訓練是非常辛苦的。
「嗯。」她點頭。「剛開始的時候,我連槍都舉不起來,而且因為太瘦,練槍的時候經常撞到下巴,不得已只好增肥。」
「你肥胖過?」真不可思議,她的身材看起來這麼好,居然也曾經是個胖子。
「足足增肥了二十公斤。」她比了一個二的手勢。「你要明白我其實很好強,雖然我沒說什麼,但同學的態度確實傷害了我,還有我父親……」提起她父親,她凜了一下,但很快又跳過去。
「總而言之,我做到了。」她不由自主的泛起微笑。「我用我的毅力證明,睹徒的女兒下一定就得和她父親一樣不長進,我靠著自己的實力打到奧運會決賽,跌破那些同學的眼鏡。」
說到這,她的眼神有些頑皮,隨即又黯淡下來。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我記得你和奧運金牌失之交臂?」嚴景倫追問。
「後來……」她深深吸進一口空氣,眼神飄得好遠。「後來在決賽前的十分鐘,我听見台灣傳來消息,說我父親車禍死了。」
江水悠忍不住顫抖。
「當時我就像現在一樣,不停不停的發抖。我拚命告訴自己要冷靜,像那種沒責任的父親死了最好,可我還是忍不住一直、一直抖,抖得像個瘋子。」
原來她的奧運金牌就是這麼丟的。嚴景倫更加用力圈緊她,試圖讓她鎮定下來。
「我知道自己的表現很奇怪,畢竟我恨他,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好父親,甚至連我萬一拿到奧運金牌的獎金,他都早有算計。」她還是抖得很厲害。
「我應該恨他。」江水悠自言自語。「我應該恨他的是不是?」她問嚴景倫也問自己。
「你說,我應不應該恨他?」她忽地反攀住嚴景倫要答案。「我該不該?」
江水悠的表情迷惘,彷佛仍陷在情感洪流中拔不出來,脆弱的模樣教人心疼。
「你應該恨他,你當然該恨他。」他緊緊擁住她,堅定她的心。「為什麼不?他傷害了你。」
就是這句話,釋放了她的心,敦她徹底崩潰。
她先是顫抖,後忍不住流出淚,最後演變成全面啜泣。
她不恨他,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不恨她父親。雖然他是一個賭徒,雖然他從沒有盡餅一天身為父親的責任,可他畢竟是她的父親,是抹不去也難以抹去的事實,她怎能忘記?
解月兌的淚水撲簌簌地流下,流經嚴景倫的胸膛,滴入浴白里無聲無息。嚴景倫只希望她的悲傷能像她的淚水一樣悄然退去,留下的,只是更開朗的明天。
時間悄然流逝。終于,浴白里的水變冷,她的悲傷也跟著逝去,重新振作起來。
「謝謝你。」倚在他的胸口,江水悠淡淡地道謝,感謝他為她做了許多。
「謝什麼,我什麼都沒幫你。」他粗聲的打掉她的客氣話,拚命按摩她僵硬的肩頭。
她微笑,什麼話都不說,只是任由這份諒解彌漫在他們的周圍,無聲地給予彼此支持。
餅了好長一段時間,長到聖經都已經從創世紀翻到啟示錄了,嚴景倫才緩緩的開口。
「你說,你曾增肥了二十公斤?」他還是懷疑。
「思,現在還留有肥胖紋。」一下子由胖變瘦,一定會留下痕跡。
「留在哪里?」他不信。
「大腿。」她答。
「讓我看。」他好奇的支起她的身體,硬要查看證據……
「真的有!」
他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大叫。
「真神奇,我研究一下……」
想當然爾,像他這麼有研究精神的人,一定研究得非常徹底,把浴白里僅剩的半缸水,也一起揮霍完畢。
棒日,「嚴氏集團」的各個股東又接到開會的通知,紛紛聚集在頂樓的會議室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