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熾臉色嚇人,腦中想要統合些什麼卻是一片空白。
他瞄了眼身旁的夏允箏,不再說什麼,沉默了好一會才道。
「備馬。」
第八章
「爺……不能出兵。」
她伺候他穿衣,面對這巨變,對這全然未知的未來感到極度恐懼,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她本強硬著不哭的,卻不知怎麼一開口,淚就跟著流了下來。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即使無法預見未來,可也不應什麼都沒有警覺到。
她現在能夠看到的只有幾個時辰前,薇公主遇害的慘狀……三支猛速的箭,射穿了那縴瘦的身軀。
鮑主的眉緊緊皺著,微張的嘴像是喃喃念著周肅的名字……
吧下這殘忍暴行的,的確是訟卿的士兵……可又是因為什麼呢?
她想知道訟卿那兒究竟發生什麼事、想知道鳳興那兒現在是怎樣的情況、想知道他此刻去鳳興,能否平安……
不該是這樣的,他們的未來,明明已經有條康莊大道,為何在一夕之間化為泡影?
「我又何嘗不知道呢。」他低沉著的語調很輕,滿滿的全是無奈。但他在意的不是這些,他抓住她的手,讓她停下所有的動作,看向他、只注意著他。
「爺……」她像是知道他要說些什麼,淚水像斷了線似的一直掉,萬般委屈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箏兒,听我說……」他緊抓著她的雙手,蹲,字字句句如同千斤那般地沉重。說不出口,可不說不行……
「我、我听著呢,爺。」她抽抽搭搭地應道。
「听我說,听仔細了……」他抬頭仰望她,眼中有著不得不如此的堅定。「這事有蹊蹺,我不是不明白,可現下的情況明擺著是訟卿的惡意挑釁,郁央不可能不有所回應。而我此刻說什麼,不僅是人微言輕,也怕落人口實,有叛國的嫌疑。周肅說得沒錯,非出兵不可。」
夏允箏點著頭,沒有應聲。
「而我擔心的是,若訟卿真有這個膽量和郁央來真格兒的,表示他們已有萬全的準備,恐怕是場硬仗,但這還是小事……萬一……」他用力地抿了抿唇,一雙眼浮上駭人的警戒。
「萬一,不是訟卿那兒出了亂子,是郁央內有人作亂,那事情就棘手許多。這人是誰、為何要這麼做,我們一點底都沒有。現下周肅已經失去理智,我也只能同你一人提起……說真的,箏兒,我這趟去鳳興,沒有把握……」
「不!」她伸手壓住他的唇,哭得更厲害。「我不要听你說這些!」
他是郁央最勇猛的武士,他是萬夫莫敵的郁央大王子,她不要听他說這樣的喪氣話,她要听他承諾自己會平安回來,哪怕是騙她也好……
「你听我說!」他咬牙,拉開她的手,橫了心地繼續說下去。以為自己說得快些,悲痛就能夠減輕一點。「我離開後,你馬上讓白萱收拾東西,這府里都是我信得過的人,車我備在門後,你盡早離開……」
「爺……」
「箏兒你明白為什麼我這樣要求!」他揚聲道,第一次對她大吼,像是警告、像是斥責,卻又是滿滿的心酸。
此刻他恨自己一點力量也沒有,他恨面對這樣的巨變時,他卻沒有力量去改變什麼!
他何嘗不是恐懼的?他或許……保不住她啊……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夏允箏早已泣不成聲,勉強擠出了幾句話,為了讓他心安。
她想嚷著說不的!她想要他讓她隨著一起去鳳興!
大不了一死……
她怕,她真的怕。她想起了前世的那一夜,也是這樣的場景,無助、無奈、無所適從……但她不要選擇舉刀自刎以斷其顧忌,她听他的,她知道活著就有希望,活著或許就能夠再見上一面……
所以她答應他,她答應他保重自己……
曹熾摟過她,捧著她的臉蛋,雙眼緊閉,同她兩額相抵,很用力地踫觸著,哪怕她疼……
「我走了。」他聲音很輕,像是飄忽在空氣中的幻覺。「記得我所說的,記得你答應過我。」
然後,放開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留下滿室的不知所措和悲鳴的風聲進進出出。
「如今王府外燈火通明,鳳興一直來人催促,周肅大人早大王子一步先往鳳興城上。據言太子大怒,非要出兵討伐訟卿不可。」白萱一邊為夏允箏收拾細軟,一邊細聲說著。
夏允箏沒應聲,死白著一張臉,拿著衣物的手也是顫抖的。
不知為何方才看到曹薇一行人遇害的慘狀,一直縈回在她腦海中,那樣血腥、那樣讓人不敢直視……
到最後,她甚至分不清那落在地上的鮮血代表著什麼,只知道那樣的景象讓她忐忑……
她想起上回曹熾同太子上長石苑狩獵的情景,她那時也是不安的,卻仍然能安慰自己穩下心緒……但現在的她,是全然的恐懼,完全無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箏主兒,鳳興那兒的人隨大王子走了,外面靜了,咱也快些出發吧。」一名婢女進來,悄聲地道。「車已在外頭備妥了。」
白萱在前頭掌燈,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繞到府外,白萱陪著夏允箏上車,並問著駕車的車夫。「張哥,那我們是上哪兒去?」
駕車的老張是個老實人,可一向溫厚的笑臉也不復見,換上一臉沉重,低聲回答。「大王子交代,往南行,那兒繁華,較易隱藏身分。」
夏允箏緊握著手中的玉避邪,不知何故,心中那份恐懼依然揮散不去。
馬車向前行,在一向寂靜的路上敲響了一個個的馬蹄聲。
一路上有些顛簸著,她的心思飄得好遠好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回過神,听著車外陣陣的馬蹄聲越來越靠近。
「停車!停車!」外頭有好幾個人叫嚷著,凶狠地命令道。
夏允箏一雙像是浸入絕望的雙眼對上了白萱的驚惶。
不用掀開簾子,夏允箏也知道他們被包圍了,胸中那有如鼓聲般的心跳如今敲得更響了,咚咚咚咚地猛力直擊著她。
她听到老張拉了韁繩,同他們叫嚷著,卻听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
但或許……根本就沒有猜測的必要。
一個黑影在車簾外停下,有人笑了兩聲,那聲音油膩得很。「箏主兒,請隨我們回去吧。」
***
或許是他多慮了。
曹熾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大殿里,他眼前的太子憤怒外張,這他能了解,當他看到曹薇的尸首時,那股悲憤橫在心頭,除了恣意宣泄憤怒以外,實在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式。
但太子的眼中……卻又似乎閃爍著什麼,隱藏些什麼似的。
一旁已著戎裝的周肅始終沉默著,像是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似的,也許現在的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箏兒還好嗎?不知出羌雲關了沒……他在這七上八下的,太子要听他說明與訟卿交戰的路徑,在他說明的同時,一會有人來報調兵完畢等待欽點,一會又有人傳來消息說王上的病情惡化了,混亂得緊。
「太子,父王似乎撐不了幾個時辰了,在這當口,您還是堅持要出兵嗎?」曹熾吐了口氣,望著掛在牆上的地圖,心中無奈極了。
「大哥,國事與家事孰為重?」曹玄赫沉肅著臉反問著,那冷淡的態度像是不敢相信曹熾是如此想的。
而後轉身囑咐下人好好照料著王上,並隨時給他消息。
「大王子,別再多想了。」站在他身後的周肅突然開口了,壓低著聲音說道。「就當作是自保吧,若再拖延下去,太子不知會有怎樣的反應。臣知道您仍不願相信馮羿會做這樣的事,但事實擺在眼前,您就算不願接受,也是得接受的。如此寡斷……不像您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