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顥成拿著玻璃杯的手明顯一頓,沒有回頭,在心底嘆了口氣,垂下眼,內心有些挫敗。
韻涵的父母親,在俊走了以後,發生意外,沒多久也離她而去。
雙重打擊之下,她變得茫然,而他,是她唯一想得到能夠幫忙的人。得知消息的瞬間,他幾乎沒辦法相信,這樣悲慘的事情會落在她身上。
他立即派人去幫忙。辦完後事以後,她生了場大病,整日昏昏沉沉,發燒、嘔吐、不停地喚著爸爸媽媽以及俊,也就是在那時候,他毅然決然將孤苦無依的她帶到這里。
一來,是方便照顧;二來,他唯恐父親會對她不利。
因此他將她安置在身邊,找了幾個信得過的人照顧她。就連後來她的病好了,出門時,也是有人暗中保護著的。
然而,他卻漸漸發現,事情有時候不是他想象中的那麼的簡單。
他將酒一口飲盡,順手將杯子洗淨,放入水槽旁的架子上瀝干,然後才低聲問道︰「我吵醒妳了?」
這時她應該在睡午覺的,他進門的時候還特別放輕了步伐和一切動作,就是不希望讓她知道他回來了。
「不,沒有。」她回答的聲音有些急促,像是怕他誤會。平日冷凝的臉上這時卻有著緊張和小心翼翼。「我、我起來有一陣子了。」
「是嗎?」他輕聲道,轉身,無法避免地對上身後那一雙幽靜如水潭、卻染上一絲畏怯的眼楮,像往常般深深扣住他的視線。
眼前的女子即便只罩著寬大的T恤、休閑褲,頭發隨意扎起、脂粉未施,仍掩不去她任何一絲美麗,而那雙望著他的深遂眼眸……像是想要透露些什麼似的。
周顥成心頭一緊,逼迫自己移開視線、抽掉思緒,舉步往自己房間走去,與韻涵擦肩而過時,她卻冷不防伸手輕搭上他的前臂。
他停了下來,有些驚訝,但仍看著前方。
「顥成哥,你……還好嗎?」連韻涵有些遲疑地抬頭問道。
他比她整整高出一個頭,高大的身形帶給她的既是安全感,卻也是不敢隨意親近的距離。
但此刻,他比平常陰沉的神情讓她在意。
他的親人,已經都離他而去了呀……她知道那種感受的,那種寂寞得無法訴說的難受……
周顥成微愣了下,倉促地望了她一眼。「我很好。」他將自己武裝起來,沒露出半點落寞,淡淡地拋下一句,便繼續往前走去。
他微抬起手,捂住胸口。那里,是唯一能誠實地感受到痛覺的地方。但這痛,多半緣自于她,已經積存多年,甚至有些麻痹了。
他什麼都不會說——他知道,一旦他決定說出來,那種累積過多的情感爆發,將不是他能夠控制的。
因此,他如往常一般,選擇與沉默相伴……
而她,則因為他的冷漠,有些無奈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外。
連韻涵轉入廚房,打開冰箱,盤算了一下菜量。列出清單,換了件衣服,便拿著購物袋出門了。
留他吃一頓晚飯,應該,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吧?
二月的街上有些寒冷,但因為今年的農歷年比較晚,不少戶人家都貼上春聯,整條街滿是紅色的喜氣。
韻涵雙手提著沉重的購物袋,走在回家的路上。
顥成哥,應該還沒有走吧?
難得,他一個人待在家里,出門的是她。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清晨他離去關上門時,即使再小聲,在房里的她仍會听到。然後,一股寂寞的感覺便漾上心頭。
一年半以前的她,是不會在乎這些的。任何人、事、物,她都不在乎。
那時她的生活,隨著大病初愈而開始放蕩墮落了起來。
在太陽落下之前,是她的休息時間,而日落之後,她的一天才開始——濃妝艷抹、穿著不合宜的衣服,出入各個夜店,跟著大伙又叫又鬧,煙酒不禁、任人搭訕調戲。
在她極度痛苦的時候,只要是體格和俊稍微相似的,她可以不在乎是誰的唇在吻她、誰的手在撫模她、誰在與她共度一夜後輕率離去……即使感到不適,她還是這樣來者不拒。
其它時候,她喝得醉茫茫,然後坐車到任何有海、有沙灘的地方,放聲大哭。
經過酒精麻痹了所有的神經後,她唯一的感覺只有寂寞。
那些偽善的開導、自以為能夠拯救她的神聖言語,她不是沒有遇過。
「那種聲色場所不是妳該去的,妳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我知道妳很痛苦,但人死不能復生,妳男朋友和妳的父母一定也不希望看到妳這個樣子。」那些端出聖人面孔的人們,總是這樣溫柔地告訴她。
「去你的!」她立即口出惡言。「你懂什麼?你家死過人嗎?你曾經失去你最愛的所有人嗎?你不認識俊、不認識我的家人,又怎麼會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你憑什麼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其實她也知道,那樣墮落的生活,對她沒有什麼好處。但,走不出傷痛的她,寧願麻醉自己……
韻涵放下一只手提袋,掏了鑰匙開門,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大門在她觸及門把的那瞬間拉開了,她略微一驚,抬頭看向開門的周顥成,他已是西裝革履,似乎準備要出門,先前回到家時的倦容已不復見。
他冷冷望了她一眼,微傾身,接過她手上以及地上的沉重提袋,徑自往屋內走去。
「顥、顥成哥……」她關上門,緊跟在他身後。「晚上,留下來吃晚餐?」
讓這句話出口是需要勇氣的,這麼久了,她在心里重復過好多次,卻從來沒敢在他面前說過,而他也難得在這個時段回到這里。
他頓了下,將東西放在流理台上。「不用麻煩了。」
「不、不麻煩。」她說道,繞到他身邊。「我燙個青菜,煎幾塊牛小排,再煮個湯……」她的聲音漸趨細微,有些畏怯地注意他的表情,很怕他認為她多事。
她只是希望他留下來……
周顥成又望了她一眼,半晌後才答︰「好吧!」
他本來是想拒絕的,但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得答應。也或許,是看她殷切期盼的模樣,不想潑她冷水吧!
韻涵壓抑著欣喜︰「那你先去休息,五點半就可以吃飯了。」
「嗯。」他應道,往客廳的方向走去,直到听見身後的聲音往廚房忙碌去了,他才稍回頭,望向眼前空蕩蕩的空間。
垂下眼,別過頭,周顥成不給自己有任何產生妄念的機會。
然而,空氣中淡淡飄蕩著她的味道,卻讓他似剛若鐵的意志,緩緩崩解……
第二章
一年半前
半夜,周顥成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
掏出鑰匙開門,在將門打開的那一剎那,他吐了口氣,像是祈求著什麼事情不要發生似的。
壓下門把,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仍是那個衣著凌亂的女人。
他站在她面前,冷漠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憤怒和無奈。
最近的韻涵,像是在反抗什麼似的,變本加厲地墮落,像是在逼迫他對她破口大罵。
他並不想做這樣的事情,也不想了解她在想些什麼,痛苦的人不只她,而他也沒有多余的心力去剖析她的心思。
他能做的,只有體諒和包容,以及如平常所作的——將她抱回房間。
于是他傾身,將她打橫抱起,往她房間方向走去。
「我竟然把他給忘了……」韻涵在他懷里,模糊地說著夢話。
「忘了好。」他難得地回了話,酸澀地輕聲道,語氣中懷有一絲不平和惱怒。「有的事情……我想忘還忘不了。」
「俊,我好怕把你給忘了……」她自然是沒听到他說的話,仍是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