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要見他,你讓我見他。」見唯一能夠幫她的人不願伸出援手,她淒厲地叫出聲。淒涼的哭音,讓人不忍听聞。「為什麼你們都不讓我見他,我做錯了什麼?我愛他啊——」
「開車來。」周顥成微微一震,隨即迅速向後頭交代道,伸手摟緊她往外帶。
「讓我進去,請你讓我進去。」她掙扎哭喊著,揮動的手抓傷了他的臉。「我沒做錯什麼,為什麼你們都不讓我見他,為什麼?」
周顥成沉著臉,打開車後座的門,打橫將她抱起放入後座,自己則是開了駕駛座的門,親自載她回去。
一個半小時後,打了鎮定劑、已經睡去的韻涵確定沒事了,周顥成才步出連家大門。
之所以能夠在這里待這麼久,全因為父親的一句話——
「你如果不想我在媒體前給你難看,最好自己識相離開,我不需要你在這里貓哭耗子。」
他,不被‘歡迎’出席胞弟的喪禮。
「周先生,真不好意思,還讓您跑這一趟。」韻涵的父親送他出門,一面客氣地說道。
「哪里。」他淡淡回應道。「那我先告辭了。」
他緩緩步下台階,穿過前院和鐵門,坐進車里。關上門,窄小的空間更加提醒他——他所處的,是多麼寂靜的世界。
壓迫感一寸寸環繞住他,像只從黑暗伸出的手。
沒有人注意到他臉色的憔悴、沒有人注意到他眼下驚人的暗沉……他的苦,又有誰注意到了呢?
原本要扭轉車鑰匙的手頓住了,他吐了口氣,伏在方向盤上。呼吸逐漸沉重,三秒鐘後,再也無法自制地大吼出聲。
吼聲包含的,除了痛苦還是痛苦。那是一種淒厲的,將五髒六腑中所有不滿、所有被壓抑住的情緒,全部發泄出來的聲音。
他再也看不到他了,看不到俊那燦爛的笑容、那雙有神的眼楮,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聲音漸趨哽咽,他緊咬著牙,全身顫抖。
兩滴男兒淚緩緩從他半掩的臉上滑落,滴在他的西裝褲上……
兩年後
下雨天,幾乎像是夜晚般黑暗的天空,讓人倍感壓迫……
在幾把黑傘的遮蔽下,棺木下了葬,工人吆喝著,鏟土將它完全覆蓋住,形成一個小丘。
也就只是個小丘了,與他人沒有多大差別。生前的榮華富貴,一瞬間,掩埋得干淨。
周顥成站在最前頭,英俊難掩些微憔悴的臉上無一絲表情,冷漠地望著墓碑。
「泰爾斯」董事長突然中風的事,發生在他六十歲大壽不久後。一夕之間,震驚了整個商業界,媒體更是大肆報導,三天兩頭便回顧一次這位業界大老的豐功偉業,從他是如何白手起家,到開創‘泰爾斯’在飯店業的宏偉氣象,像在歌誦偉人似的。
而這一切,並沒有維持多久,周老爺子走得很快,就在媒體漸漸冷淡、他的消息漸漸減少後,便去世了。
這前後,不到一個月的光景。
他的喪禮,如他生前所願地辦得隆重,政商大老幾乎出席,放眼望去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面子是夠大的了,但一個死人到底能感受多少?一個人孤獨地走在黃泉路上,生前如何叱 風雲也是枉然。
周顥成在隨從的護送下,坐進轎車後座,臉上有著淡嘲的冷笑。
人的一生,到底有多少事情是自己能夠決定的呢?尤其是那些被權勢所蒙蔽的人們,在死前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無助,應是更加強烈吧?
可悲!
他暗自冷哼了聲,在心頭烙下這兩個字。
案親不會知道,他昏迷的那二十幾天內,泰爾斯集團的股票不跌反漲,極大多數的分析師將泰爾斯評定為‘買進’,更吸引了不少外商爭相投資。
他們認為一旦由身為總經理的自己掌權,集團將會營運得更為完善。
不可諱言,父親的死,就各方面而論,都是一種解月兌——父親的解月兌,也是自己的解月兌。
他的偏心、強勢、對自己種種壓制和惡意刁難,使得自己在得知父親中風的那瞬間,即使千不該萬不該,仍有一抹慶幸從心頭滑過。
身為一個父親,除了物質需求外,他給他的,只有接近心靈層面的折磨,二十幾年來,對他的苛刻舉動只有增加沒有減少。
但在物質需求方面,他真的就不虞匱乏嗎?事實上,許多應屬于他的財產也被父親所凍結了,他需要他的能力,卻又極度恐懼他會奪權。
案親恨自己的理由,就如同他溺愛俊璇的理由是一樣的——沒有原因。
這恨到底是從哪來的?這疑惑從年幼累積到年長,隨著他漸增的冷漠,變得無知無覺。
自己性格的陰沉、對人的強烈戒心,與被父親長期不平等對待、打壓有絕對的關系。
而這已經是極為悲哀的父子關系,在兩年前俊車禍身亡後,更顯嚴重。歇斯底里到幾近瘋狂的老人,把這件意外怪罪于所有沒關系的人身上,而自己,更是首當其沖。
鎊種荒謬的指控,像利劍般一道道往他身上插。周老爺子強烈懷疑,是自己的長子密謀殺害自己的弟弟,因為覬覦其擁有的集團股份。
「為什麼死的不是你?為什麼不是你?你才是該死的那個!」
案親用各種惡毒、刻薄的話辱罵、詛咒他……逼迫著他將自己所有的知覺一層層關閉。
他變得不具任何感覺,視若無睹、充耳不聞,全然的麻木……
到了最後,對于俊的死,如此令他心痛、自責、以為會一輩子忘不了的傷痛,似乎……也完全沒有感覺了。
有一陣子,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仍然活著……
「總經理,請問您是要直接到泰爾斯去還是要回家?」前座的特助請示道。
其實他想要勸總經理回家好好休息,這幾天總經理幾乎沒有合眼。在這混亂的時期能夠穩住泰爾斯的情勢,還要好好辦理父親的後事,實在不是件輕松的事。
正閉目養神的周顥成微睜開眼。「幾點了?」
「下午兩點了,總經理。」
周顥成皺了下眉。
下午兩點,那表示極有可能遇上‘她’。但他實在累了,想要回到‘家’,不願意到總經理專屬的休息室小憩。
鮮少人去過他的休息室,沒有注意過那些他應該獲得的福利,所以鮮少人知道他這個總經理當得多寒酸。
「回家。」他像是受夠了一般地說道,再度合上眼楮。
但他並沒有因為這樣比較輕松,‘面對她’,是他一直不想做的事情。
俊死了以後,他便搬了出來,這里與原本的住處相比,當然小得多,但卻讓他暫時能夠稍稍喘息。而喘息,也是他唯一需要的。
大多時候,他都是接近凌晨才回到這里,並在一大早離去。
一進門,周顥成習慣性地往客廳沙發看去。
以往,他會看到一個衣服凌亂且喝醉酒的女人倒在上頭。即使那樣的情景已經一年多沒見過了,他仍改不掉這樣的習慣,總是懷著一絲無奈與厭惡交雜的心情望過去。
畢竟那樣的情景,使他一向沒有什麼起伏的情緒,第一次產生了震撼與痛苦。
她,始終是他唯一能感受到心痛的理由。
他微微一嘆,突然被地上的一個閃亮物品吸引了目光。他稍皺了下眉,蹲將它拾起。
是韻涵的耳環。
他凝視了會,將它放入口袋中,臉上有極淡的困頓,隨後徑自倒了杯白蘭地。惆悵惱煩的情緒滿溢,但在他的臉上,只有瞬間的凝眉。
「顥、顥成哥?」就在他要喝下第一口時,身後傳來細柔如絲絹般的聲音,試探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