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她會如何選擇,這真的是問得可笑了。
她還能有什麼選擇?護衛主人、對主人服從已經成為她唯一的生活方式。
所謂的情愛究竟是什麼?她完全不知曉。
主人教導她掌法、劍術、地理、算數、策賦、兵法等知識,卻從來沒有教導過她什麼是情?又什麼是愛?
是很久以前曾經看過的傳奇故事中,女子對于看上眼的男子,那種即使是犧牲性命也無妨,只願生死相隨的感情嗎?
記得主人曾說那是文士的幻想,不需要浪費時間、枉花心思,所以她從那之後就不再踫觸那一類故事。
就姥姥方才的語意來判斷,的確有可能;但若要這麼說的話,那她願意為主人出生入死,算不算就是了呢?
如果是這樣,刀衛也願意為主人出生入死呀!但卻沒有人將刀衛的行為視作情愛,所以應該還有其它不同之處才對。
還是……當主人抱著她的時候,她心底總會不由自主升起的那股心慌與惶亂的感受?
真如姥姥所言︰主人對她是那樣的情感嗎?
那她對主人呢?
皺起細致的柳黛眉,她慢慢走著,低頭沉思。
不論什麼是情?什麼是愛?既然她現在還想不透,那就別再想了吧。
反正她現在仍是清楚知道︰自己這一生只屬于主人,也只願意追隨主人,這就夠了。
前方,刀衛擋住她的去路,她抬起頭疑惑地看著他。
「主人在房里等妳。」刀衛低聲開口。
听到刀衛的傳達,她的心突然一陣抽動,雙頰因而添上些許緋紅。
第一次看到向來冷靜自持的熒闕出現這樣的表情,刀衛的臉上浮現些許笑意。
「知道了。」低頭吶吶說完,她迅速經過刀衛身邊,往北閣主房奔去,不敢稍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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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熒闕單膝點地跪在寒君策前方。
「私底下不必對我行跪禮。」他走近她,半俯將她拉起,食指微勾,抬起她仍有微紅的臉,問道︰「怎麼這副表情?」
「方才被刀衛取笑了。」她抿了抿唇,語調有些不甘心。
他听了她的話後臉色先是微愕,而後將頭傾靠到她肩上,低低笑著,因笑而產生的震動,也從肩胛處震蕩入她的心里。
若依他原本的計劃,在程業對熒闕下藥的當夜,他就應該將熒闕是程業親生女兒的事情抖出來。
意圖奸婬親生女兒是一件天大的丑聞,他不僅可以以此威脅程業,也可以藉由熒闕緊緊掐住程業的咽喉,讓他在武林盟主那個虛位上坐得提心吊膽,日夜憂惴不安。
而他對熒闕的情感,雖然早有發現,卻也還在慢慢琢磨。只是那一夜見到程業抱起熒闕,他才真正體會到心底強烈的不是滋味,也終于決定正視這份感覺的來源,因而當下改變計劃,將真相隱瞞,試圖將熒闕排除于血親正面相殘的悲劇之外,並將程嫣帶入紛爭里。
但是她仍是這個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顆棋子,在復仇與情感之間,他只能選擇不讓熒闕和程業正面交鋒,卻也因此而必須強迫熒闕有所割舍。
唯一沒有預料到的是︰自己因她而強烈起伏的心情。
「主人今天是故意要熒闕明白一切的嗎?」她半垂眼眸開口問道。
他的笑聲停止,並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那這塊碧血凰玉現在已經沒有用處了,敢問主人,熒闕可以將它丟了嗎?」她抬起手,攤開手掌,神色冷淡地看著那塊玉。
寒君策站直身,將她摟住,輕聲開口︰「此玉已物歸原主,它的命運,自然隨妳發落。」
「熒闕明白了。」她握回拳頭,心中已有決定。
痹順地倚在他的懷抱內,她靜靜體會心跳逐漸加快的感受,而後怯怯地、有些試探性地將手伸出,環抱住他的腰。
他的回應,則是將她抱得更緊……
☆☆☆
子夜時分,程嫣折起桌上墨漬已干的紙張,吹熄燭火假裝就寢。
她不能坐以待斃,也不能讓寒君策詭計得逞,她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寒武城,通知爹務必小心。
可是房門前一直都是刀衛在顧守,讓她根本束手無策。
雖然她沒有見過刀衛施展功夫,但下午的紛爭已經足夠讓她明白自己連緹兒都遠遠不及,更何況是傳聞中武功勝過緹兒的刀衛。
所以她只能等,凝神豎耳等待時機到來……
終于,藉由月照所映出的影子,她看到有人來接替刀衛的任務。
機會來了!
約莫一刻鐘之後,程嫣取出特制迷香,從窗口縫隙朝看守之人吹出。
接替刀衛顧守客房的人因為聞到異樣的香味,連忙凝神運氣以抗,並想要盡速離開迷香的範圍,程嫣則趁他分神的空檔射出暗器,暗器透過門上的糊紙直接射中守門之人的昏穴,讓他當場倒地,不省人事。
程嫣連忙拉開房門,躍上屋頂急急朝城外飛奔。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主人?」
在另一側屋檐,刀衛低聲詢問寒君策下一步任務。
「追過去,確認她將消息傳出後,再將她擒回。」
「是。」刀衛話音方落,人也失去蹤影。
寒君策站直身,從腰間拿出一個小瓷瓶,拉開瓶口,便整罐朝躺在西閣客房門前昏迷不醒的人射去。
瓶內的粉末灑落在那名屬下臉上,香氣布滿他周身,瓶子直接敲擊他的穴道,讓他清醒。
那名屬下扶著暈眩的頭起身,左右張望後,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抬起頭便看見直挺挺站立在飛檐上的寒君策,玉兔在其身後照射光華,襯得他恍若神人一般……
「城主。」那名下屬單膝跪下,雙手抱拳朝寒君策恭敬地喚道。
「沒你的事了,下去休息吧,明日你可以在家療養。」
「謝城主。」
敏銳地听到東閣廂房中傳來的微弱聲響,寒君策揮手示意屬下離開,而後轉身朝東閣奔去。
第八章
刀光、劍影、嘶吼和哀嚎,今夜又全部回到了她的夢境中。
床榻上被惡夢侵擾的人兒全身顫抖,白皙清艷的臉蛋上滿是童稚般的驚嚇和害怕,口中不斷囈語著不知所雲的句子。
被遺忘的夢境,被遺忘的情景,被遺忘的驚惶與一張張被遺忘的面孔,全都在眼前穿雜飛舞。
紅,是黑白交錯中唯一有的艷麗顏色。
夢境中,一名渾身染血的少年正提著大刀一步步朝她走來,猙獰的臉上全是憤怒和不甘心,眼底只剩絕望的殺戮,恍若地獄羅剎一般,要她同赴黃泉……
「不……」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流下,她明明該是害怕的,為什麼卻反而替這個滿心只剩復仇的少年覺得心痛?
夢與現實的交錯,過去和現在的迭合,小小的身子中裝了長大後的思緒,她根本跳不出、離不開。
「熒闕!」寒君策奔到床前,單手覆上她胸口,先為她鎮住心神,而後搖晃著她的身軀。
她睜開眼,淡色雙瞳中的迷茫漸漸褪去,望著他滿是關懷的表情,一時之間,現在又與過去重新迭合,卻牽引出點點疑惑。
主人看她的眼神,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轉變的?
「主人。」她坐起身子。
「妳又作惡夢了?」
「嗯,已經許久沒有被這種莫須有的東西侵擾,都忘了那些魑魅魍魎所編織出來的幻境有多懾人心神。」她低聲開口。
「是嗎?」他深深看著她,而後月兌鞋上榻,抱著她一同躺下,「既然知道是莫須有的東西,就再度將它忘了吧。」
「是。」
她突然主動偎進他懷里,讓他身體所散發的溫暖環繞住她。
「熒闕?」
「主人,也許熒闕還不夠明白,但絕對會竭盡所能去體會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