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妳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我期盼可以听到不同的答案,沒想到竟是真的……」熒闕閉上眼,有些無法接受事實。
主人想要對付的,是她的父親!
想起程業下藥迷昏她的那一夜,他臉上那志得意滿又扭曲陰邪的笑容,她的拳頭不自覺握緊。
那樣的人,竟是她爹……
「什麼叫做『竟是』?妳來隱世草茅找我,不就是已經明白此事無假了嗎?」隱世姥慢慢踱回桌前,又開始搗起藥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明明知道熒闕想明白的是什麼,卻還是故意問道。
「主人當年攻入程刀門的原因。」
「你不問城主為什麼收養妳,或為什麼最近動作頻頻?」
熒闕搖搖頭,看了一眼桌上成堆混放的藥草,便走到桌旁自動自發地替隱世姥分類。
「二十幾年前,在郾城東南有個寒家莊,世代以善于制刀聞名江湖。其第五代傳人寒元曦是一名奇才,不僅熱中于研究刀具的鍛煉方法,也醉心于刀法的修為。而後他參詳並融合武林眾家刀客的功夫,再加上自己的領悟,創造出一套足以震驚武林的絕學,並且為了配合這套絕學,鍛制出一把絕世寶刀。」
「就是『驚天九式』和『蛟鯪刀』嗎?」
「嗯,給我一株靈脈草。」隱世姥接過熒闕遞給她的藥草,混入藥缽里面,繼續說道︰「『蛟鯪刀』剛鍛煉成功時,寒元曦喜出望外,因而大宴武林中人,想要展示這口寶刀,程業當時也在宴請名單內。」
「既然寒老爺能自創驚天刀法,程業的武功又怎麼能與他匹敵呢?」
「明的不成,當然是來暗的呀!寒元曦性情豪邁,對于自己所結交的友人大多不會生疑,而當日受邀的賓客中有不少人覬覦驚天九式和那口寶刀,程業便聯合這些人在當晚血洗寒家莊。寒元曦因為早已中毒而無力抵抗,寶刀還未現世就已經先易主。寒家莊上下一百三十四口人命,還有當時在場的其它賓客,全數遭難,廣大的莊園也付之一炬。」
「而後程業追殺同伙,在確定寶刀與刀式都唯他獨有之後,就安心閉關修練是不?」熒闕垂眸輕問,拿著藥草的修長手指有些顫抖。
隱世姥並沒有回答熒闕這種已經是明白肯定的問題,淡淡看了她微顫的指尖一眼,才又開口︰「那一晚我剛好路過寒家莊,在瓦礫殘骸中救了當時年僅八歲、身受重傷的君策,並將他帶到一個隱密的住處療傷。我憐惜他是一名武學奇才,便教授他劍藝和掌法的訣竅。只是因為我有事情絆身,沒有辦法時常在他身旁看著,一年以後,他帶著我送給他的武功秘笈,留書出走,與我再無聯絡。」
「三年之後,復仇心切的主人聯合曾被程業迫害過的人攻入程刀門,卻大敗而還?」
「大敗而還?」隱世姥搖頭輕笑,「說犧牲殆盡還差不多。一群哀兵殘將、有勇無謀的烏合之眾,正好讓程業有一舉殲滅的機會。那一晚我又恰巧路過附近,听到女孩兒的哭泣聲,才發現君策重傷昏迷于路旁,卻還是緊緊抱著妳不放。後來因為覺得和君策有緣,就將你們都帶入寒武城來。而君策因為能力備受老城主的賞識而被委以重任;老城主甚至在臨死之前直接宣布傳位給他,這些妳就都已經知道了。」
「所以主人偃兵息鼓,化明為暗,培植勢力以等待復仇之日。擄走我也是為了對付程刀門?」熒闕明白地輕語。
原來如此。怪不得主人一決定涉足武林便首先將矛頭指向程刀門;不,應該說羽翼已豐,主人是為了程業才決定涉足武林的。
「當君策在城里療傷痊愈後,我才突然發現這孩子已經變得好深沉,對當年的仇恨絕口不提,連我都沒有辦法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麼。」隱世姥嘆了一口氣,「熒闕,如果有一天妳必須在君策和血親之間作抉擇,妳會怎麼辦?」
她聞言先是愣住,而後神色平靜地開口︰「對于不確定是否會發生的問題,熒闕一向不多做設想。」
「那妳還在煩惱些什麼?」隱世姥笑望著眼前低頭的麗人,早就明白以她的個性絕對會這麼說。
「姥姥,有些事情主人總要我自己想通,但我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比如?」
「比如熒闕在城中的定位,比如主人勃然大怒的真正原因。」
「勃然大怒?」隱世姥驚訝地睜大眼。「君策那小子?!」
「嗯,主人說凡想近他之身的人,熒闕都可以殺之無赦。」
「哈哈哈!」隱世姥忍抑不住,放聲笑了開來。「這小子怎麼連談個感情都這麼霸道、這麼隱晦,難不成他是害臊了嗎?」
「感情?」
「妳先告訴我,如果再發生一次那種情況,而妳明白若是出手,殺死的將是自己的血親,妳還會動手嗎?」
鼻肉相殘實在是人間一大悲劇,而熒闕下得了手嗎?
熒闕看著隱世姥思慮的神情,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並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于是輕輕開口,語氣相當堅定︰「熒闕相信主人不是那樣的想法。」
「妳這娃兒!」隱世姥的神情顯得相當愉快,「難怪君策要偏愛妳了。」
熒闕只能回給她一臉迷惘的表情。
「娃兒,」隱世姥叫著她為小時候的熒闕取的小名。「妳可明白嫉妒是什麼滋味?」
熒闕老實地搖頭,「不明白。」
「尋常人都該識得的情愛,妳卻一竅不通;而女人為了情人所應該產生的嫉妒心理,妳也完全不知曉,真是難為君策了。」
「情人?」熒闕皺眉,「姥姥是指主人嗎?」
「還會有誰?」隱世姥也只能搖頭,頗多感嘆,「妳可知道這道命令除了要妳善盡護衛之責外,還有另外一個更深的意思,即是︰妳可以因為嫉妒之心,理所當然地殺了任何想要接近君策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考慮他同意與否。」
「是嗎?」主人對她真是這樣的心思嗎?而要她想通的,也是這些嗎?
「我本來一直想不通為何君策要迎娶程嫣,現在終于明白了。」她呵呵笑著。「熒闕,姥姥等于是看著妳和君策長大的,真要偏疼誰也難以選擇,但還是想以私心告訴妳一句︰君策雖然有雄霸天下的才能,但那卻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且,他確實也因為獨自擔負著深仇大恨而孤單太久了。」
「姥姥希望熒闕怎麼做?」
「怎麼問我呢?」隱世姥瞠大眼看她,還是只能嘆氣,「該問問妳自己的心吧。」
熒闕聞言垂下眼瞼,讓長睫在臉上投下暗影,靜靜看著已經分好的藥草,在心底思索著。
☆☆☆
離開了隱世草茅,熒闕低著頭緩步前行。
從小到大,她生存的信念只有一個,那就是︰對主人盡忠。
世人只道寒武城主武功不濟,卻不知道主人不僅刀、掌、劍三者俱通,而且樣樣都已經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刀衛的刀法和她的劍術,就都是經由主人啟蒙與提點的,直到她初有成就之時,主人才將她交給姥姥教。
就連城內的武訓們,也都以為主人只通曉掌法,而姥姥口風又緊,所以自然也就沒有人會想到主人竟然是寒家莊血脈遺孤。
對于二十二年前寒家莊的滅門慘案,她小時候也曾有過听聞。這樁震驚朝野的大事因為關系人皆已身亡,所以一直找不到元凶,朝廷查了數年仍苦無結果,也沒有人懷疑到程業頭上,更沒有人會想到居然與寒武城有所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