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對薇安的眼淚視而不見,但卻無法對老人家的懇求充耳不聞,于是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他。
「祁南,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對話?」
祁南心里亂七八糟,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就在盤石的辦公室里,你告訴我你有一個要好的女朋友,而我提醒你要好好把握,千萬不要讓她離開你身邊。」
祁南想起來了,點點頭。誰也沒想到王其興竟是薇安的生父,就如同他怎麼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離開薇安。
「您不要勸我,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長痛不如短痛。」短痛已經讓他幾乎死去,那麼長痛豈不是要他的命?
「祁南,我真的感謝你讓我的洞填平,所以說什麼我也不能讓你步上我的後塵。我承受了二十幾年絕望的痛苦,我比誰都有資格告訴你,天底下沒有長痛不如短痛這回事,除非那不是真正的痛。短痛只是長痛的開端,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您不了解……」
「我是不了解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看得出來你們是真心相愛。相愛的人如果因為誤會而分開,那就太不值得了。真愛一生可能只有一次,我不忍心看著你也在心里挖一個洞,然後終其一生像個傻瓜似的守著這個洞。你瞧,我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真愛一生可能只有一次!他愛薇安,如果現在離開她,他便一輩子溺在自掘的洞穴中不可自拔,然後終生忍受著椎心刺骨的痛。
這是他要的嗎?
他迷茫的仰頭向天,指望陽光讓他的腦子清醒一點;不料卻是天空中瞬息萬變的雲朵揪出了記憶中的話語,給了他當頭棒喝。
「薇安,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我永遠不會和妳分開。」
他曾對她許下承諾,如今竟要毀了它!
「請你別說永遠,世界上沒有永遠。」
難道那時的薇安已預見他的失信,所以淡然處之,以免自己被傷得太深?
他有什麼權利責備薇安,在他自毀對她的承諾之後?
不,他要回去向她證明……
證明世界上存在著永遠。
輕輕的關上門,祁南一眼便瞧見呆坐在病床上、兩眼紅腫的薇安。
看護盡職的勸她吃東西,但得不到任何響應。一看見他來了,看護如釋重負的跑出病房,留下他們獨處。
「薇安!」
她觸了電似的回過神,一看到他,好不容易干了的眼楮又山洪爆發了。她緊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又消失不見。
「祁南,你終于回來了!你听我解釋,你不要生氣不要不理我,我求你!」
「薇安,妳不要哭……」
祁南將她按向自己的胸膛,心疼到無以復加。
「你听我說!我不是故意隱瞞你,我也是那天才知道他們曾經那樣對付我!」她的淚水不斷涌出,沾濕了他的襯衫。
「薇安,妳慢慢說不要急,我在听。」他被她的反應嚇到了,只能不斷的輕拍她的背。
「……我以為貓跑進來我家找不到東西吃所以餓死了!你也知道我家亂得像垃圾堆一樣,有沒有被破壞我怎麼會發現!還有台北到處人擠人,被人趁機模一把、罵句髒話也是常有的事,我根本不會注意到。祁南,我發誓我沒有隱瞞任何一件事,你不要生氣好不好?」薇安抽噎著把話講完。
「我不生氣了。」
「真的?」淚終于止住了。
「真的。」
「那你還會不會不要我?」
「不會。」
「你會不會和我分開?」
「我永遠都不會和妳分開。」
「你曾經說過這句話,可是你剛才卻那麼狠心的甩門走了,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淚水又涌了出來。
「對不起,薇安,我一時失去理智了。」
「我不怪你,是我一直辜負你的好意。」她抹掉臉上的淚,直直的望著他說︰「祁南,我愛你,如果你離開我,我會受不了。」
「我知道,我也是!」
珍惜著這份失而復得的感情,兩人激動的相擁,以至于不曾留意到房門外偷听者離去的腳步聲。
好久好久,當心情平復後,祁南問︰
「薇安,妳願意接納妳父親了?」
「我想是吧。他有什麼錯呢?他只錯在有個觀念保守的父親,錯在娶了個自尊心強的妻子,錯在所托非人。」
薇安繼續偎在祁南身上汲取溫暖和依附。
「我爸何嘗不是個受害者?我媽的一意孤行,造成了日後的悲劇。我想我媽後來決定搬回紐約,就是希望讓我爸找到我們。我記得很清楚,她總是特別留意信箱和從門前走過的人,她其實一直沒有放棄等待,可是她的自尊心太強,不允許她打一通電話、寫一封信或買張機票直接飛回我父親身邊。她實在好傻,是不是?」
「好傻,也好悲哀。」祁南想到自己差點也因為自尊、倔強而失去心愛的人,不禁心頭一驚。他忽然想到祁北告訴他的制約原理……
荷蘭鼠壓桿就有東西吃,所以牠繼續壓;壓了桿卻吃不到東西,于是牠放棄。
縱使沒有戀人間的形影相隨、耳鬢廝磨;縱使時空分隔、聚首無期,薇安的父母仍不曾中止對彼此的痴情思慕。
明知無望,卻堅持等待,這是何等令人動容的感情?
行為學家說人類的行為可以靠制約訓練養成,的確不假;但唯有感情除外。
而此刻,祁南更慶幸他和薇安的愛母需經歷如此嚴苛的考驗。
他寧願平淡。
餅年嘍!
除夕,薇安要在祁南家過。
對中國農歷年向來有著莫大興趣的她,想在有年味的祁家過年,但又不忍心讓爸爸一個人獨自吃年夜飯。所幸周到的祈爸祁媽連她父親也一並邀請,解決了她的困擾。
女兒一出院,王其興便趕回台南料理「家務事」,並且為公司的人事異動作必要的安排。想當然爾,何家人將一個都不留。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他們自找的;況且他沒有對何家其它人提出告訴已算仁至義盡了。
盡避妻子的死訊讓他痛不欲生,得回女兒卻令他備感欣慰。折騰了大半輩子,王其興覺得疲倦了,他想退休安享晚年,並且等著含飴弄孫。
不過退休的事急不得,總是得等他將接棒人教好。倒是女兒的婚事可以先辦。祁南這個女婿沒什麼好挑剔的,再說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個兒作主就好,老一輩不宜干涉太多。他受過的痛,絕不能再加諸在下一代身上。
身體還沒完全復原且尚未過門的薇安,在祈家一家大小忙著拜拜、準備圍爐的時候,只能做壁上觀,偶爾意思意思問個問題或出點主意就行了。
三牲四果,燒香祈求,拜地基主、拜祖先,擲茭,燒紙錢……香煙繚繞中,薇安看得興味盎然。
年夜飯是一大桌的佳肴,大魚大肉大菜,滿滿的一桌都是祈媽的杰作。大嫂藍紅擔任副手,二嫂狄荻負責跑堂,三個女人在廚房飯廳間不斷穿梭,忙得不可開交。
祈爸也沒閑著,他端坐客廳指揮祈家三兄弟大掃除,窗子、院子、車子……到後來三兄弟索性月兌了外衣,僅著汗衫短褲在攝氏十度的氣溫下揮汗打掃。
「喂!肌肉男,天花板上還有ㄓㄨㄓㄨㄕㄨ。」薇安坐著學祈爸發號施令,覺得威風極了。
「小姐,是ㄓ、ㄓㄨ,ㄙ。」
「不管!別偷懶,你的strongmuscle還沒有發揮作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