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明晃晃的大刀舉起,降落處哀號聲起、鮮血噴涌。
掙扎著想尋一條生路,到頭來,只是枉然。上至八十歲的老人,下到三個月的嬰兒,無一能夠幸免。
他猶如籠中困獸,發瘋般地想殺出一條血路。刀、劍、棍子、暗器,什麼都阻擋不了他的腳步。
他一定要把小師妹救回來。
拼了命地跑啊跑啊,小師妹的尖叫聲夾雜在強人的狂笑聲中、烈馬的嘶鳴聲中,越來越微弱,越來越遙遠。
出了村子,過了小山坡,追至小河邊。搶走他師妹的強人正呆呆地立在河邊。地面上、馬背上,到處都沒有師妹的影子。月光下,堤岸旁,一只繡著鴛鴦蝴蝶的女鞋,無聲地躺著。
他如遭雷殛,渾身發抖,怒吼著向強人撲去。然而,一柄鬼頭大刀就在這時砍中了他的左胸。
烏黑的斷壁殘坦、燒焦的尸體、凝固的血水、月光下的繡花鞋,走馬燈似的在他的腦海里旋轉,慢慢地,黑暗開始降臨,終于完全籠罩了他。
「醒醒!快醒醒呀!」有人搖著他的胳膊,努力想把他喚醒。
又被小師妹發現了?他才偷偷地睡了一會兒而已。不都說「夏天不是讀書天,烈日炎炎正好眠」嗎?好不容易等到師父出門,趁機舒舒服服地睡一覺不好嗎?小師妹的確很溫柔,可就是太嚴厲了……
小師妹!哦,小師妹……他突然覺得胸口被堵住了,有一股不可阻擋的氣流四散奔開,迫不及待地尋找出口。他終于沒能壓住它,一個人的名字順著放肆暢意的氣流奔涌而出。他猛地驚醒過來,愣怔怔地望著前方,正好撞上了一雙同樣愣怔怔的眼楮。
皇甫翩翩愣住了。她從來沒有這麼近這麼清楚地看著一個人在睡夢中真情畢露。這種情形很尷尬。兩個人都沉默了很久,不知該如何才能化解這凝固了的空氣。
幸好,牆上的松油燈適時地發出 啪的炸裂聲,打破了僵局。安戲蝶精神一振,站了起來。這時,他才發現腳下全是柔軟的棉絮,前方兩尺遠的地方有一個大而深的水窪,一些焦黑的木頭漂浮在水面上,可以斷定那曾是火堆里的柴火。再往前就是泥牆了。泥牆呈土黃色,非常普通,惟一奇怪的是上面用石灰刷了一個大大的長箭標記,箭頭筆直指向左方。安戲蝶沿著標記走了幾步,不由大喜過望,因為一條長長的地道出現在他的眼前。
地道幽深曲折,看不到盡頭,所幸的是拐彎處都掛有長明燈。皇甫翩翩跟在安戲蝶身後,一腳高一腳低地向前行進。安戲蝶的步子邁得很大,很快就將她甩開了幾尺遠。皇甫翩翩只覺得背後涼嗖嗖的,老像有什麼東西似的,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她緊追慢趕,想跟上安戲蝶的腳步,突然,一塊泥土從牆上月兌落下來,砸在她面前,嚇得她右腳踏了個空,整個身體向前撲去。安戲蝶聞聲一個轉身,及時抱住了她。
那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了。她的心從來沒有跳得那麼亂過,在一股男性獨有的氣息的包圍里,頭腦變得一片空白。
「你沒事吧?」安戲蝶關切地問道。
皇甫翩翩又羞又愧地推開他,也不答話,低頭向前走去。
安戲蝶緊走幾步,超過了她,然後轉身,站定,遲疑地向她伸出了左手。以她的固執,也許會遭到拒絕吧?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也違背了她的意志,鬼使神差地,她將自己的右手交給了他。
兩人在密道里足足走了大半日,終于找到了出口。皇甫翩翩掙月兌他的手,歡欣雀躍地跑出去,閉上眼楮深深地吸了口氣。
安戲蝶亦饒有興趣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左邊是奔騰不息的江水,幾只帆船悠閑地順流而下;右邊是低矮的山巒,青翠的樹枝間點綴著星星點點的花朵;蜻蜓扇著透明的翅膀,飛過他的頭頂;五顏六色的蝴蝶乘風而上,像葉子般輕盈。更賞心悅目的是眼前的人——夕陽殘照里,皇甫翩翩的臉白里透紅,長長的眼睫毛撲扇著,十分嬌俏艷麗。
此時,她踮起腳尖折下一枝女敕竹,一一拔去枝丫上的女敕睫,再精心選擇最美麗的花朵插入空心中。一束五顏六色錯落有致的竹子花做成了。她興奮地擺動著它,笑著問道︰「好看嗎?」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浮上他的心頭,那麼溫柔,那麼輕淡,踫一下就會消失,使他一動也不敢動。時光剎那間回到了數年前。竹子花。小師妹。花面交相映。人比花更美。小師妹一個勁兒地問︰「好看嗎?好看嗎?」……
這回憶像一把尖針插在胸口,簡直讓他受不了。他一步步逼近皇甫翩翩,無視她眼中的驚訝,一把將花奪了過來,狠狠地扔在地上,使勁地踩,用力地磨,很快,柔女敕的花朵變成了泥塵的一部分。
皇甫翩翩臉色蒼白,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愣愣地站著,努力睜大眼楮,生怕一眨眼,淚水就會奪眶而出。
安戲蝶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心中充滿了歉意,彎下腰,細細地搜尋,終于欣喜地發現還有一片粉紅色的花瓣幸免于難,正完完整整地靠在一塊鵝卵石旁。他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將它拾撿起來,放在掌心,遞到她面前,誠心誠意道︰「對不起。」
「我不要!」皇甫翩翩的回答沖口而出,「我不是三歲小孩!」
太陽漸漸落了下去,周圍的景色隨之失去了色彩,變得黯淡無光。兩人一直沒有說話,埋著頭趕路。皇甫翩翩又餓又累,不知道安戲蝶要將她帶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下來休息。先前的怒氣早已消失殆盡,幾次想開口詢問,少女的矜持又讓她閉緊了嘴。安戲蝶一直與她保持著三尺遠的距離,既不讓她靠近,也不讓她離得更遠。
真想念玉哥啊。玉哥從來都不會發脾氣。此刻他一定已經到了永州吧?假如他在這兒該有多好……
皇甫翩翩鼻子一酸,有什麼東西哽住了她的喉嚨,又憋悶又難受。胡亂地向四周張望,一種掛在樹梢像豆子般大小的紅果子引起了她的注意。再也忍不住饑渴,她向那叢樹枝伸出了手。
「不認識的果子不要亂吃!」安戲蝶的臉色一沉,凶巴巴地喝道。
「我餓了,而且再也走不動了。」淚水緩緩盈上皇甫翩翩的眼眶,「還有,你干嗎這麼凶?」
安戲蝶的心微微縮緊,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她的面前,他總是不能好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想說點什麼來安慰她,又找不到合適的話語,思量了半天,才道︰「在永州城內,我有一所房子。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去看看。」這番話說得莫名其妙,完全和他的本意背道而馳,連他自己听了都覺得可笑。
不過,听在皇甫翩翩的耳里,就有了一種「望梅止渴」的意義。她心懷感激,決定再堅持著走一程,可雙腿像鉛一般沉重,怎麼也抬不起來。
天色越來越暗,安戲蝶心里掠過一絲不安,假如在天黑之前還找不到落腳的地方,他們就只能露宿野外了。這麼冷的天,像她這般細皮女敕肉的怎麼熬得住?劍眉一揚,他微微蹲子,道︰「我來背你。」
「不要!」
「同樣的話我不會重復第二遍!」他沒有回頭,然而不容抗拒。
猶疑再三,她終于畏畏縮縮地靠了上去……他的背真實而溫暖,灼人的氣息一浪接一浪地傳來,令她的身體越來越熱……這種感覺好奇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