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十八、十九……」每數完一個數字,蔥綠的心跳都要加快半拍,到後來則完全失去了規律。神經的高度緊張讓她感覺自己像一根被拉得滿滿的弦,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終于,在數完長長的四十九個數字後,她猛地站起來,激動得滿臉通紅。
「安戲蝶,」她一字一頓道,「我要殺了你!」
在吃飽喝足、圍火取暖睡意朦朧的時候听到這樣的話,大家的第一反應是冷漠,而後是驚奇,就和听到一個人說夢話時的反應一樣。安戲蝶沒想到自己成了別人夢中的話題,心中不免有些好奇,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你有把握嗎?」他的聲音十分平淡。
「你知道我一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蔥綠一步步逼近安戲蝶,手中的劍發出寒光。
皇甫翩翩怔怔地望著她,「你……他不是你的……」蔥綠與安戲蝶之間非僕非主的關系令她不知如何措辭,頓了頓,接著道︰「你們不是很要好嗎?」
仿佛受了很大的打擊似的,蔥綠的身體晃了晃,神情變得迷惘而困惑。她其實是一個很單純的人,頭腦簡單,沒什麼心計。外人看到她的冷漠,通常會認為她是一個城府頗深的人,其實全不是這麼回事。冷漠,只是她的保護色而已。
她是在一家叫「倚翠樓」的妓院里掙扎著長大的,從小就被不懷好意的眼光、婬穢的話語以及因此而產生的厭惡和恐懼重重包圍著,無處可逃。她的生母是一個從良後又被拋棄的妓女,為了生存,不得不帶著剛滿月的她重操舊業,五年後,死于梅毒。十四歲時,她步上了母親的後塵。每當被人壓在床上時,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母親,想起她臉上厚厚的脂粉和身上潰爛的膿瘡。想著想著,就會被絕望壓得喘不過氣來。後來,這種情況得到了改善。一個女人看中了她,將她收為義女,用心地教她。三年後,她成了一個出色的殺手。每殺死一個男人,她都能感到酣暢淋灕的痛快,可同時,潛藏在快樂背後的絕望也越來越深。
適時地,安戲蝶出現了。在一次行動中,她遇到了他。為了共同的目標,兩人聯手了一次。之後,她就順理成章地留在了他的身邊。俠士的丫環的身份能讓她更好地完成任務。原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微波微瀾地過下去,誰知道安戲蝶偏偏與聚賢莊的人連在了一起。她正暗自擔憂時,義母就下了明確的指令︰「殺了皇甫翩翩。如有必要,連安戲蝶一塊除去。」
殺!殺了安戲蝶!啊,她不由驚慌失措了。兩年的時間不長,但已經足夠讓一個人不知不覺地習慣周圍的環境和人。兩年來,她一直追隨著他,听他的差遣,受他的管束。只有呆在他身邊的時候,她才覺得人生還有希望,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一塊浮木,盡避還看不到岸的蹤跡,但至少能夠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氣。在這之前,她從來不知道男人身上除了丑陋和恐怖之外,居然還別有系人心處。不知從哪一天起,她開始奢望得到他的寵愛,哪怕只有一點點,都足以將她從絕望的深淵里拉上來,所以,她裝扮得冷若冰霜,天真地以為冷若冰霜等同于冰清玉潔。直到他們倆在一塊親熱的時候,她才感覺到他骨子里的冷漠。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他不愛她。
她恨男人,卻愛他;她愛他,他卻不愛她。因此,她更恨他。終于,在痛苦的輾轉中,她擅自改變了義母的命令︰「殺了安戲蝶。如有必要,連皇甫翩翩一塊除去。」另一批听她調配的義妹、手下毫無疑意地執行了她的命令,只可惜功敗垂成,臨末還搭上了範賢人的性命。不過,很快她就想出第二個計劃。現在,計劃已經實施了一半,開弓還有回頭箭嗎?
沒有!安戲蝶眼中的無情給了她答案。銀牙一咬,心一橫,她揮劍向他刺去。
劍在途中停住了。安戲蝶用手指夾住了它。
「不可能!這不可能!」蔥綠驚惶地撒開劍,向後退去。按照計劃,香案上的三炷香和雞肉里的迷香到此時早該起作用了,為什麼安戲蝶一點事兒都沒有?
「你太小看我了。」安戲蝶輕嘆一聲,將手中的劍扔到腳下。
蔥綠忽然眼楮一亮,為了自己的新發現狂喜不已。她顫聲道︰「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這不是你的習慣!你從來不會把別人的劍扔在腳下!你只會還回去!」這是不是表示他對她也有一絲情意?
「那是因為他的確中了迷香。」小順子的稚女敕童聲打破了她的幻想,「沒有辦法將劍扔得更遠。」一開始就錯了!隨著身體越來越綿軟無力,安戲蝶的心也越來越沉。自從皇甫翩翩出現後,他居然連犯江湖大忌。小順子的突然出現、破廟里的干柴、香案上的香以及蔥綠的異常,種種現象都在警示他,他竟然視若無睹!那個明察秋毫、淡定自若的安戲蝶到哪兒去了?
皇甫翩翩用力地掐了掐臉皮,清晰的痛楚表明她並沒有做夢。一連串的突發事件讓她有些懵懂。
反目成仇,恩將仇報,處心積慮地陷害別人,這就是江湖嗎?很快,她就從迷茫中清醒過來,意識到現在不是發感慨的時候。
小順子嘻嘻笑著,從容地撿起蔥綠的劍,指向安戲蝶的喉嚨。突然,劍鋒一偏,對準皇甫翩翩刺去。他的目標竟然不是安戲蝶,而是皇甫翩翩!
安戲蝶大驚,一股潛在的力量應運而生。來不及多想,只能孤注一擲。他出手如電,將小順子手中的劍奪了過來。
「你以為我真的中了迷香嗎?」他冷笑一聲,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中的劍向前擲去。劍深深地沒入房檁,只剩下劍穗微微搖蕩。
小順子滿臉詫異,和蔥綠匆匆對視了一眼。
安戲蝶的神志漸漸模糊起來,眼前的東西在晃動,但他還是努力站立著,甚至比平時站得更直。絕不能讓別人發現他只是在虛張聲勢。
「安大哥!」皇甫翩翩突然嬌聲叫道,令他的神志一清,「坐下來听我講個故事,好嗎?」
「求之不得。」安戲蝶微微一笑,坐了下去。這個要求來得實在及時。
「我小時候養過一只黑貓,」皇甫翩翩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輕松、愉快,她的思維至今還非常有條理,因為她吃得少,又坐在背風處,並沒有吸進多少迷香,「它長得可漂亮了,大家都很喜歡它。不過,它有一個小小的毛病,老是改不了。你知道是什麼毛病嗎?」
「什麼毛病?」安戲蝶渙散的注意力勉強集中起來。
「它總喜歡在把老鼠吃掉之前,三番五次地捉弄它,直到老鼠筋疲力盡為止。你說它是不是很殘忍?」
「的確很殘忍。」
兩人一唱一和,旁若無人。
蔥綠的心充滿了嫉妒,漸漸地,她的目光猙獰起來,原本美麗的臉扭曲得可怕。她轉過身,伸出雙手,緩緩扯動一根白幡。當她回過頭時,身後的兩人連同火堆已經不見,地上多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
「下面插滿了尖刀,他們必死無疑。」香案旁的尸體突然坐了起來,「蔥綠姑娘,我們可以回去向田夫人復命了。」
「必死無疑。」蔥綠喃喃地重復,心像被剜了個洞,有什麼東西從里面一絲一絲抽離出來,痛得她彎下了腰。
第三章
好大的火啊!從村頭燒到村尾,映紅了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