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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正春風 第3頁

作者︰段可染

回到「望江樓」時,已是掌燈時分。皇甫翩翩眼皮直打架,匆匆泡了個澡,便上床去與周公相會。正睡意朦朧時,一陣激越的琴聲驚醒了她。琴聲悠揚,音色極美,壯志未酬的悲愴與窮途末路的絕望結合得天衣無縫,正是《十面埋伏》。一曲已畢,一曲又起,紛紛攘攘,恍如金戈鐵馬之聲,悲壯淒涼憤怒,卻是《四面楚歌》。

皇甫翩翩捂住耳朵,還是擋不住一絲半縷入耳來的琴聲,輾轉反側,終于起身,氣沖沖地打開房門,向琴聲循去。

彈琴的人身著灰衣,坐在一棵紅杏樹下,神態悠閑至極,正是安戲蝶。

「此曲只應地府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兄台真是好雅興啊。小弟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才會被這三更半夜的琴聲嚇得魂飛魄散。若那閻王爺亦有幸听之,只怕會早早召了兄台去。」皇甫翩翩生平最恨人家打擾她休息,因此出言刻薄,極盡挖苦之能事。

「望千山暮雪,萬里層雲,知音何在?」安戲蝶嘆道,「我只覺琴聲有異,還以為遇上了知音,誰料竟是對牛彈琴。」

一股怒氣自皇甫翩翩的腦海升起,她猛一頓足,正準備說出一番更具殺傷力的話,可一踫上那對戲謔的眸子時,氣焰就消了大半,囁嚅了半天,才裝出了一副惡狠狠的模樣,「安戲蝶!你竟敢罵我是牛?」

「不敢,不敢。我根本不敢對牛彈琴,只敢對著笨牛彈琴。」安戲蝶的嘴角一揚,故意將音重重地放在「笨」字上。

皇甫翩翩努力擠出一絲笑意,裝作沒有听見他的話,「今晚真是好月色啊。偶爾能听听牛彈琴,也是美事一件。至于知音二字,小弟卻愧不敢當。」

安戲蝶哈哈大笑,道︰「果然伶牙俐齒。與你斗嘴,未免太自不量力。我願為你彈上一曲,以示敬佩之情。」

皇甫翩翩洋洋得意,更想賣弄一番,因此琴聲一起,便笑道︰「其聲如思如慕,如寄如訴,可是《鳳求凰》?」

安戲蝶嘴角的笑紋在擴大,聲音更加輕快起來︰「我奏的是《假鳳虛凰》。」

皇甫翩翩正要反駁,忽然悟到他是在影射自己女扮男裝,一時窘得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了,只得訕訕道︰「這個小弟還從未听說過。」

安戲蝶收了琴,正色道︰「若非唐玉清指點,我也彈不出這個曲子來。」他望著眼前這張寫滿不解的俏臉,接著道︰「皇甫姑娘,唐玉清要事在身,無法親自來接你。因此,在去聚賢莊的路上,將由我來照顧你。」

第二章

唐玉清究竟給了他一個什麼樣的包袱啊?安戲蝶懶洋洋地斜躺在車廂里,看著在車廂的另一頭睡得正香的皇甫翩翩,不禁搖頭一笑。幾天以來,她一直埋頭大睡,偶爾起來幾次也只是為了填飽肚子,好接著再睡。豬圈里的豬吃飽了還要哼哼幾聲,可她,絕對比豬還懶。虧她還大言不慚地自稱為天下第一派的掌門人。天下第一派?吃睡派嗎?難怪會吃了就睡,睡了又吃,長得那麼珠圓玉潤那麼幼稚無知。

她真是無知到了什麼都不知道的程度。不知道唐家少女乃女乃的身份有多少人夢寐以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虎視眈眈地想要吞食唐家。若不是他暗中相助,她只怕早已踏上黃泉路。可是是誰會那麼快就查知她的身份?在「望江樓」,靠一雙鐵筆橫行江湖的範賢人顯然早就掌握了她的底細,事先設好了局等她來開。而他,只是用筷子擊中了範賢人的睡穴,範賢人卻拼著最後一絲力氣,咬破藏在口中的毒丸,中毒而死。是什麼力量讓一個頗負盛名的人如此決絕?

想到這兒,他皺了皺眉,形勢比他預期的要復雜嚴峻得多。可很快,他又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因為,皇甫翩翩終于翻了個身,面向他,用淺淺的笑容展露出夢中的甜美。

他羨慕她。他的睡眠一直不好。不管是躺在柔軟的床上,還是睡在冰涼的竹席上;不管是溫香軟玉抱滿懷,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總是睡不好。偶爾睡得熟一點,就會夢見自己又成了十年前那個無能為力的少年,被火光、狂笑和血腥包圍的少年。或許就是因為害怕那個夢重現,他才會刻意地壓制自己的睡眠。

當看到皇甫翩翩睡夢中的笑容時,他不覺產生了想要保護她的,就像希望嬌艷的花常開、美好的景常在一樣的。所以,盡避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身家安全不是容易的事,他卻一直不動聲色,不讓她知情,只想讓她在這個危機四伏、波濤洶涌的旅途中好好地吃、安心地睡。

有著這樣想法的人,還是他安戲蝶嗎?不,不,安戲蝶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硬生生地將眼光移開,投向窗外。窗外,細雨正綿綿,仿佛永遠不會停息。雨聲清晰響亮,也在告訴他,他想保護她僅僅是因為受好友所托罷了。在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女人值得他去保護,而那個人,永遠都那麼溫柔,溫柔得讓人心痛……

此時,皇甫翩翩並沒有睡著。她正在紛紛擾擾的雨聲里、 轆轆的車輪聲中暗暗回想唐玉清給她的信,想著想著,心里就有一股歡樂的泉水往外冒,非得用笑容表現出來不可。

玉妹︰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就知道你已經到耒陽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吃飯的時候在想,睡覺的時候在想,走路的時候在想,時時刻刻都在想。我真恨不能馬上飛到你面前,好好地看一看我未來娘子的模樣。

玉哥

玉妹︰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已經有八十天沒見面了。可一想到離我們成親的日子還有一年,我又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玉妹︰

昨夜喝了兩杯小酒,入睡後,竟在夢中回到了幼時。你我二人在听谷蕩秋千、看落葉,說不盡的愜意。醒來後方知是南柯一夢,不禁心緒悵惘。你可曾夢到過我?

玉妹︰

這時我才知道自己是個貪心的人,我不光想寫信給你,還想看到你寫給我的信,哪怕只有一個字也好!可仔細一想,現在的我就像一葉浮萍般行蹤不定,又怎麼收得到你的信呢?不由笑自己虛妄。

玉妹︰

想你想你想你!事情就快辦完,我將快馬加鞭馬不停蹄地去追尋你。期待在永州的相會。

從離開郴州那天起,每天黃昏皇甫翩翩都能收到唐玉清派人送來的信。一律的紅箋小字,滿載著深情厚意,每一句話都值得細細咀嚼,每一個字都值得刻上心頭,「玉妹」那個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昵稱更讓她心跳不已,最後,她不得不拿錦帶扎了書信,密密地貼在懷里,用來減輕由于狂喜而帶來的痛苦,可即使是這樣,也無法消除在胸腔里跳躍的字句和那些想告訴他的話語。她有多少話想對他說啊!

她想說,原來她也是一個貪心的人。天還沒亮,就開始盼望夜晚的降臨;天一黑,又開始期待白天的到來。只有這樣,她才能早點收到他的信,早點見到他。

她想說,聚賢莊的勢力很大,到處開有分店。每到一處,都有人接送,將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他們什麼都不用操心,只需要根據計劃的路線,白天趕路,黃昏投宿。

她還想說,自從她恢復了女兒妝之後,桃紅對她的態度一落千丈;而蔥綠的眼楮變成了寒風中的刀刃,簡直能殺死人。因為無話可說,她只好不停地睡覺,靠做夢來打發時間。遺憾的是總是夢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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