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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正春風 第2頁

作者︰段可染

「這麼小的丫頭居然也是用毒的專家。真可愛。」桃紅格格笑道,「不知接下來還有什麼花樣?」那四名大漢冷汗涔涔,連酒杯都把持不住,快速地下樓去。「亡命老叟」也趁機跟了去。

桃紅笑得更開心了,「我還道是什麼英雄呢,原來全是些狗熊。」一雙眼楮又飄回了皇甫翩翩身上。

皇甫翩翩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以為自己露了破綻,起身想走,又怕被誤認為是狗熊,一時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呆呆坐著,見到文弱書生臉色已有好轉,便關切地問道︰「兄台好些了嗎?」那書生猶如大夢初醒,木訥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多謝兄台關心。小生範賢人,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皇甫翩翩笑道︰「免貴復姓皇甫,雙字翩翩。」

範賢人微微點了點頭,「‘濁世翩翩佳公子’。真是人如其名,令人不勝艷羨。小生能識得兄台,實乃三生有幸。」

皇甫翩翩見他一味地咬文嚼字,心中好笑,臉上卻不敢表露,只好訕訕道︰「不敢。」當下別過臉去瞧著窗外,不打算再搭理他。

範賢人並未察覺,繼續道︰「敢問兄台貴居何處?小生欲備薄禮聊表謝意。」

皇甫翩翩忙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兄台不必拘禮。我就住在……」她正準備說出「望江樓」三字,忽然想起母親臨行前叮囑過的「逢人但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等諸多道理,因此多了個心眼,改口道︰「暫時寄居在一位表叔家里。」心里又擔心他追問,便閉上眼楮假寐。驀地,她感覺一點森冷的寒氣直奔腦門,本能地一偏頭,一支勢如破竹之箭的鐵筆「嗖」地從耳際一擦而過,直直射入牆壁。睜開眼,只見範賢人神情古怪,瘦弱的身子猶如狂風中的枯葉搖擺不定,幾經掙扎,終于向後倒去,另一支還未來得及出手的鐵筆「砰」地跌落地面。

「居然能在閃避之中用一根筷子點中鐵筆範賢人的死穴,好利落的身手呀!」桃紅笑靨如花,一雙桃花眼在皇甫翩翩身上滴溜溜地打轉,「世上竟有這等功夫俊俏模樣也俊俏的人物,把咱們公子都比下去了。」

皇甫翩翩驚魂未定,聞言才明白範賢人失控的原因,不由慶幸不已。如果範賢人緊接著射出第二支鐵筆,後果將不堪設想。是誰在暗中幫助她?範賢人又為什麼要加害她,而且出手如此之狠?為財?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奪財不合情理。尋仇?她甚少在江湖行走,從未與人結過梁子。環顧四周,細細觀察,也未能從旁人的神情舉止中看出任何蛛絲螞跡。離她最近的安戲蝶氣定神閑,正自斟自飲樂在其中,根本沒將旁的人放在眼里;冷若冰霜的蔥綠像個清心寡欲的尼姑,正襟危坐,無情無緒;而桃紅言語輕佻,舉止放蕩,正拿了一方桃紅色的羅帕掩著嘴兒格格直笑。再遠一點的便是躲在櫃台後面發抖的掌櫃與伙計。人人都有可能是她的恩人,可人人都不像。皇甫翩翩瞧不出丁點兒端倪,不由十分泄氣,索性將這事拋到腦後。理理衣襟,甩甩衣袖,既不看地上的尸體,也不理睬桃紅的媚眼,揚長而去。

安戲蝶放下酒杯,抬起醉意微醺的雙眼,望著皇甫翩翩的背影,若有所思。

郴州,果然是名不虛傳的古城呀!且不說那白浪滔滔的郴江是如何引起宋時秦少游的失意落寞,讓他寫下了「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的千古名句,也不說那挺拔秀麗風光旖旎的蘇仙嶺吸引了多少游客,留下了無數才子佳人的故事,單是踩在青石板鋪出來的街道上,就仿佛踩在晶瑩剔透的玉上似的,透心的涼爽。更何況還有那形形色色千姿百態讓人揣摩不透的眾生——頭戴綸巾,手執羽扇,腰墜玉佩,前呼後擁的公子哥兒;一身勁裝,腰佩利劍,滿臉正氣的武林中人;足著雲履,手執筇杖,風塵僕僕的游方僧人;吞長劍,吐烈火、舞大刀、弄長槍的雜耍藝人;尖嘴猴腮,鬼鬼祟祟,眼楮只盯著錢包打轉的小偷;濃妝艷抹,鶯聲燕語,憑欄而立,迎客送賓的青樓女子;還有那躲在珠簾後向外窺探的羞答答的懷春少女……

站在街頭,皇甫翩翩的心情開朗起來。對于久居深山的她來說,這繁華與喧囂實在是令人驚奇的新鮮景色。模模填得很滿的肚子,還是忍不住誘惑,買了一大塊糕點。她這輩子有兩大愛好︰一是吃,二是睡。相比較而言,更注重吃些,因為睡覺不用花錢,吃卻少不了破費。但凡需要花錢的東西似乎總顯得珍貴些,對窮人來說更是如此。皇甫翩翩就是個窮人。

她無憂無慮地邊吃邊逛,還不時地抬起頭研究各式各樣的招牌,當走到一家叫「客如雲來」的客棧時,忽然想到如果棺材店也用這樣的招牌的話……她不由吃吃笑了起來。

忽然,她的笑凝固了,口中的糕點也無法下咽,因為街角走過來一個人。那是個乞丐,雙手各捏一個鎖狀的木頭,撐在地上「行走」;下半身嚴重萎縮,只有正常男人的四分之一大,它們被橫綁在一塊木板上,上面放著一個缺了許多口的爛缽子,里面只有為數不多的幾枚銅板。

皇甫翩翩覺得自己的快樂是一種罪過,從袖中掏出一把銅板,輕輕地放在爛缽子里,生怕用點力就會發出刺耳的響聲來,然後低著頭快步離開。沒過多久,她就忘卻了剛才遭遇的不快。那畢竟是別人的痛苦。

十分輕易地,新的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把雕有龍紋的掌形玉質梳子,梳柄上刻著兩行蠅頭小楷︰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取自南唐後主李煜亡國歸宋後寫的一首詞——《望江南》的後兩句。不管其詞全境是如何淒楚哀婉充滿悲恨,放在此時,卻能恰到好處地形容郴州的情景。

皇甫翩翩一眼就看中了這把梳子,愛不釋手地把玩著。越看越是喜愛,沒有議價,她就爽快地買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籠入袖中,心里充滿了歡喜。

懷揣著這份歡喜,她不知疲倦地東游西逛,饒有趣味地觀看了江湖術士口若懸河地吹噓大力丸的種種好處;興致勃勃地擠在人群里看煉丹方士用「九還丹」將鉛汞點為黃金;最讓她開心的是平生第一次看到了舞獅子。五彩斑斕的兩頭獅子,一大一小,一前一後,騰躍挪移十分靈活,跳到人面前時,還會調皮地眨巴眨巴大眼楮,逗得旁人大笑不已,紛紛投錢助興。

滿目都是新鮮的玩藝兒,充斥兩耳的都是熱情的吆喝,皇甫翩翩簡直應接不暇了。忽然,一陣響亮悅耳的嗩吶聲由遠至近,使熱鬧中更添熱鬧。好奇是人的天性,大家都將視線從藝人的身上移開,朝聲音的來源處投去。皇甫翩翩亦不例外。她心急地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想一探究竟。

呀,入眼的居然是一抬大紅的花轎!是哪家性子急的新郎,居然等不到天明,要在這個時刻迎娶新娘?仿佛應念人們的想法似的,紗帽插花、紅袍玉帶的新郎打馬而來。那模樣算不上英俊,體格算不上強壯,可從眉宇間透露出來的洋洋喜氣令他顯得奪目起來。

皇甫翩翩目不轉楮地望著那張神采飛揚的臉,恍惚中,看見新郎折轉馬頭向她走來,那笑盈盈的臉,不是唐玉清是誰?他要娶親嗎?他娶的不是她嗎?她怎麼不在花轎中?皇甫翩翩急了,伸手去拉唐玉清的衣袖,卻拉了個空。這時,她才回過神來,發現迎親的隊伍早已走遠,不由啞然失笑耳熱心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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