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笑得如此詭怪?」關竣天挑剔地說道。
「過年嘛,誰不笑呢?」
應少謙雙手插腰,于是笑得更加起勁了。
第二章
一輛雕飾華美的黑檀馬車,在「蓮院」前停了下來。
如今年齡已臻二十八歲的關竣天,頭戴名貴黑貂雪帽、身披黑貂大氅,氣勢尊榮地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關爺來了!必爺來了!」
必竣天才走進「蓮院」大門,院里奴婢們興奮的聲音便爭先恐後地響起。
他微微一頷領,快步踏過外院,走入垂花門內。
「關爺好。」負責照顧應采兒的貼身丫鬟秋荷,笑眯眯地上前向他福了福身後,便回頭跟小丫頭們交代︰「你們還不快去通知采主兒,說關爺回來了!」
「且慢。」關竣天伸手阻止了秋荷。「別出聲,我想給采兒一個驚喜,她在哪?」
「今兒個天寒地凍的,采兒主子還能在哪?自然是在暖閣套間里了哪。」秋荷站到關爺身邊,為他拂去貂毛大氅上的雪漬。
「我離開的這一個月,采兒該進的藥膳全盯著她吃了嗎?」關竣天詢問道,劍眉濃眸上皆漾著明顯的在乎之意。
「爺也知道采主兒一向吃得不多,那藥膳總共送了五回,她才勉強吃上一回。」見關爺眉頭一凜,秋荷連忙補充道︰「不過,您上回拿來的人蔘丸,采主兒倒是全給吃了,還討著想照三餐吃呢。」
「那是一日只許吃一顆的東西,豈能由著她胡來!」關竣天微一擰眉,雙眼間便已顯出了一道明顯的皺痕,證明他平素亦是經常皺眉之人。
「關爺請放心,秋荷自然是照爺吩咐,沒讓采主兒胡亂吃藥。」秋荷急忙地補充道。
必竣天點頭,算是對她的稱許。
這秋荷是應少謙從老宅里調來的機靈丫鬟,辦事伶俐,反應快、口風緊,也是個人才。
「你去讓廚房熬一碗藥膳端來,我盯著采兒吃。」關竣天對秋荷交代道,順手從黑貂大氅里拿出一只方正油紙包遞予她。「這是今年最好的蔘片,一盒給采兒補氣,一盒你拿回家讓你娘吃。」
「謝謝爺、謝謝爺。」秋荷感動地低頭以雙手接過蔘盒,不住道謝。
她家境清寒,娘親又體弱,若不是關爺和應爺負擔了她所有的家計與醫費,她不知道自己而今的處境會有多悲涼。
「你做事向來讓人放心,這是你應得的。」他淡淡說道,轉身走上院子右側的雕花游廊。
雕花游廊上的燈籠已打亮了幾盞,映照得院內地上的積雪泠泠發光。
必竣天眉心微緩,以一種幾乎悠閑的走路速度朝著暖閣套間走去。
自己是怎麼樣也沒想到,十三年前和應少謙的一場賭約,竟讓這處「蓮院」成了他放松心情的地方。
在蓮院里,他不用時時擺出當家主子的威嚴,也無須去提防那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再加上一個總不懂得要怕他的采兒,要他如何不愈益偏愛這處地方。
采兒與世隔絕在這處別館里,反應靈巧、心思單純,她也從不多求他什麼,最多求的就是他多陪她一些時間哪。
太平幫內,不時有人傳言,說他關竣天在南邊城郊養了個小妾,不過,倒是從來沒人敢當面向他詢問,只是繪聲繪影地說道,他異常偏愛小妾,以致至今未娶──這些流言蜚語還全都是應少謙告知他的。
必竣天舉起手,讓一群正在長廊上,點燃燈籠的僕佣們噤了聲。
他放輕了腳步,走向暖閣套間門口,修長薄唇此時已往上微揚。
還沒推開門,便听見里頭傳來采兒搖頭嘆氣的聲音。
「唉……」一口氣嘆得千萬愁緒般悠長。
必竣天一挑眉,唇邊已噙著笑意。
他無聲地推開門,無聲地關上門,暖閣套間里的暖意及采兒身上特有的中藥香氣,全朝著他的臉面直撲而來。
「唉。」又是一聲嬌嘆。
嬌小的采兒裹在一件蜜色棉襖里,手里摟著一件白狐大氅,偎坐于炕桌邊的坐褥上,對著書本搖頭晃腦,及腰的長辮隨之搖晃著。
「唉,竣天哥哥怎麼還不來?」采兒自言自語地說道,一雙縴白十指猛戳著書頁。
「我這不就來了嗎?」
必竣天褪下黑貂雪帽、斗篷,往門邊的檀木幾案上一擺。
「竣天哥哥!」
應采兒驀然回過頭,現出一張清艷絕倫的小臉。
必竣天眉頭一擰,一時半刻間仍有片刻的恍神。雖說這恍神不過只教他的眼神一滯,卻也讓他懊惱起自己的失態。
采兒是愈來愈美了,面如桃瓣、眸光瑩潤,像個粉雕玉琢的人兒,旁人一個不留心,便要被這樣的美麗勾魂攝魄的。
「竣天哥哥!」
應采兒的水眸笑漾成兩彎新月,她丟下了書本,急忙忙地就要下炕。無奈被白狐皮大氅絆住了雙腿,嬌小身子便整個兒往榻邊滾落而下──
「小心。」關竣天飛快地上前一步,恰好穩住采兒差點跌落地面的身子。
「竣天哥哥!」應采兒的冰冷柔荑直接摟住他的頸子,小臉興奮地直在他的胸膛上磨蹭著。
「已經快十六歲了,怎麼還像個頑皮猴兒一樣?」
必竣天摟著她在炕邊坐下,口氣是嚴厲的,大掌卻穩穩地托著采兒的身子,讓這小丫頭把他當成了人形大椅,堂而皇之地蜷窩于其間。
「不管,我就偏要當小娃兒。」應采兒仰起雪白小臉,眼也不眨地望著他。
已經一個月沒見到竣天哥哥了啊!好想他啊!
「怎麼又瘦了?」關竣天拎起她細弱如骨的玉白手臂,不滿意地說道。
這丫頭當年因為拐子的迫害,身體底子全給毀了。即便經過了這些年的調養,她的身子骨卻始終孱弱,甚至連太滋補的食物也進不了口。他和少謙不知為這事費了多少心思哪,說采兒是用金銀藥材養大的金枝玉葉,實在是不為過啊。
「哪里又瘦了?采兒有努力在吃東西啊。」應采兒瞅著他,菱紅小唇禁不住就是想笑。
必竣天盯著她如花似玉的嬌顏,心口一動!采兒額心中的那點朱砂痣,更襯得她的膚若凝脂、眼如秋水哪。
他擰著眉,強迫自己別開眼。他自認不是貪好美色之人,可是近來卻為何頻頻因為貪看她而失神?
「竣天哥哥,你有沒有發現我最近的氣色好多了?秋荷有沒有告訴你,我已經七日不曾染風寒了噢。」應采兒倚著他,喳喳呼呼地說道。
「七日不曾染風寒這事也值得說嘴?」關竣天濃眉一揚,伸出修長食指刮了刮她的軟頰,毫不客氣地嘲笑著她。「哪天等到你像我一樣,七個月都不曾染風寒時,再來向我炫耀吧!」
「竣天大哥最討厭了。」應采兒嘟起嘴,用手指頭撥開他的手指,卻貪暖地把自己冰涼的臉頰全偎到他的蒲扇大掌間。「大哥的手,好溫暖哪。」
必竣天輕握著采兒的柔絲長辮,一股如蘭似桂的燻香氣息,隨著她發絲的輕揚而播散于空氣之間。
「那大哥有沒有發現我長高了呢?」她抬起頭,剪水秋眸眨巴眨巴地望著他。「你要是老是這麼久都不來看采兒,你可能很快就要不認得我了。」
「怎麼可能不認得你,像這般干癟癟而不長肉的孩子,全山西八成也就只得你一個了。」關竣天笑著說道,輕撫著她絲緞般的烏絲。
采兒身子骨不佳,平日除了讀書求學問,跟著他們學商、記帳之外,她已沒有太多精力妄想外面的天地。幸而這座蓮院里的精致,實在足可比擬親王、郡王府了,各式的新鮮玩意只會多不會少。蓮院里甚至還引水繞宅,建了座可以讓采兒湖上蕩舟的蓮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