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最好的人,也敵不過歲月的侵襲,會變得越來越陌生的吧?
卿容容被她冰冷的語氣懾住,直覺地捍衛起心上人︰「莫離不是這種人。」
卿兒絕美的鳳目微微眯起,冰寒入骨,魅惑人心︰「人心難測。況縱使他今日一心一意對你,怎知明日是否依然不變?縱使今年不變,明年又如何?十年不變,亦不表示二十年後仍是此心不改呢。」
從來沒被她這樣「凶」過的卿容容愕然,努力反駁︰「可……可是,我喜歡莫離,想跟他在一起呀。不能因為這種‘也許他將來會……’的假設否定他的真心啊,況且,不只是我會擔心莫離會否看上別的女子,莫離也會怕我在他不在身邊時變了心呀……」
久別重逢時,當察覺到她心底的不肯定,莫離眼中一閃而過的恐懼,今時今日,仍深深鏤在心上,片刻不曾或忘。
若是動了心,無論男或女,都是一樣的吧?怕受傷,怕心碎,可是更怕的,最怕最怕的,該是失去對方吧。
卿兒釋去臉上寒霜,笑容甜美溫婉︰「容容放心吧,我並沒有覺得風公子不好。」瞟向如釋重負的少女,她舉起玉手,為她拭去不自覺嚇出的滿額冷汗,柔聲道︰「容容知道嗎,我很喜歡喬璇呢。」
卿容容握住溫潤如玉的縴掌,秀目專注地望著她容光眩目的麗容,輕輕應道︰「嗯。」
小姐要說的話,她已明白了。
卿兒反握住她的手,款款而言︰「不是不擔心,有一日喬郎對我的情意會煙消雲散,不論是日久生厭或是喜新厭舊,沒有人敢打包票那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君憐無是非,今日,他愛我憐我,在他眼中,卿兒便是最無辜無邪,數盡天下人錯,我也不會有分毫過錯;然而,怎知會不會有日,我動輒得咎,突然之間,便萬般不是,滿身缺點了呢?」
小姐比她還多疑呢。
被她的話駭得瞪大了眼的卿容容怔怔看她,暗暗反省,自己頂多也只懷疑過莫離有否在外偷吃啦、會不會勾三搭四啦、等她人老珠黃了會不會另結新歡啦……等等等等的小問題而已……
卿兒優雅的眼睫半斂,在羊脂白玉般的無瑕肌膚映出扇形陰影,勾魂攝魄,「即使會想到這些,仍是想與他訂下鸞鳳盟,想他伴在身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正如容容說的,怎麼能夠因為「也許他將來會……」的假設否定一個人的真心、就此輕易放棄夢寐以求的幸福呢?
因噎廢食的蠢事,她才不要做。
卿容容輕輕地嘆口氣,如小貓般愛嬌地蜷在她身邊,半偎著她,應道︰「容容明白了。小姐對喬公子,便似容容對莫離,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就算有再多的擔心害怕,有他在身邊的時候,仍是最最開心快樂的。」
她的小丫頭長大了呢。
卿兒柔潤的唇瓣微彎,沁出醉人的溫柔,清流的美目漾起淺淺的笑意,不語亦動人。
被她完全說服的卿容容在身上掏掏掏,尋寶似的終于從百寶囊中搜出里三層外三層封得嚴實無比的破紙一張︰「這是老爺回喬相爺的定帖,我會要人將它送給喬公子,讓他擇日與小姐完婚。」
尚未知曉此事的卿兒奇道︰「這是爹什麼時候寫的?喬相爺的帖子又是何時下的?」
卿容容將那張在她後悔撮合了喬璇與卿兒時曾被她又搓又揉只差沒扯破(她不敢)的可憐柬子獻寶般呈到她面前︰「小姐見到喬公子之前,喬公子就將男方的求親帖子給我了,然後我和小姐分開後就先去了洛陽請老爺寫回帖。這一回,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只羨鴦不羨仙,耶!
卿兒接過那張花費了喬璇與卿容容無數心血的帖,心,卻無法因此而喜。
事情,並不是這樣便成定局啊。
「小姐?」似是看出她隱在半斂眼眉下的波動,卿容容凝住飛揚的神情,輕聲喚道。
她與喬璇,並非只要兩心相許、兩情相悅,便可以無憂無慮地相棲相伴、雙宿雙飛啊。
「小姐在擔心什麼?」
不甘心兩頭落空的馮子健、被迫勉強應下親事的喬閣老、誓言要得到她的君王、詭異莫測的人心、自己曾經的過往……
她嫣然淺笑︰「我只是奇怪,喬閣老怎麼這般輕易便允了我與喬郎的婚事。」
卿容容驚詫反問︰「小姐這麼好,他有什麼可挑的?」
啊啊?卿兒亦同樣驚訝地問回去︰「容容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是很容易被人嫌的?」
「誰敢嫌小姐?」卿容容理所當然地回話,無比理直氣壯︰「誰敢嫌小姐我就宰了他。」
有沒有搞錯?
卿兒引經據典、耐心講解︰「本朝律令︰‘皇室宗親不得與工商之家子孫通婚,若冒妄成婚,以違制論,不以赦降。’意思就是,如果喬璇娶了我,犯的便是國法,懂了嗎?所以,若是喬相爺對婚事有疑難,亦在情理之中。」
她沒力氣跟這護短無比的小丫頭解釋有關她曾嫁過人一事又會帶來多少白眼,反正想來,八成亦是「不許說小姐壞話」這種想法,白白浪費唇舌。
事實上這條詔令並沒有她所說的那麼嚴重,正如她故意不解釋給卿容容听的那句「若冒妄成婚」,前後文貫通,往好處想,便是若得到在上者許可,亦可婚。
只可惜那個「在上者」,很不巧,正是皇帝陛下。
卿兒苦笑,她與喬璇之間何止隔了千山萬水,有時候忍不住自暴自棄,都會想說干脆私通好了。
怎樣都想不到,「嫻雅溫婉」的小姐心中居然會有這種驚世駭俗的想法,卿容容皺起小鼻子,不滿地嘀咕道︰「我管他什麼狗屁苦衷,反正不許欺侮小姐。」
傍她的粗活駭得瞪大了美目的卿兒來不及教訓她,啼笑皆非地澄清道︰「容容呵,你真以為我是好欺負的嗎?」
也太小覷她了。
這可愛的小妮子翻開眼珠子,只留下眼白部分供人觀賞,蠻不講理地道︰「有這種念頭也不成。」
傍她護短護到家的行徑弄得又是感動又是好笑的卿兒撫住秀額,頭大地道︰「容容好像忘了欺我最多的人就是你了。」
這句話自動跳過,當沒听到。
卿容容繼續念念有詞︰「喬老頭若活得不耐煩了就試試來找小姐麻煩吧,本姑娘定會教曉他‘生不如死’這四個字怎麼寫。
……
卿兒啞然。容容與喬郎該會非常投契才是。後者也是一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擋在她面前的架勢,只淡淡一句要她放心,他會解決一切的,就當可說服她做個精致易碎的白玉女圭女圭,乖乖等著他將勝利的果實捧到她面前……
她想做的,是與他並肩作戰,而非躲在他身後,讓他一人去面對所有責難、所有荊棘啊。
第十章
有時候認真想想,都忍不住要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很幸運的人呢。
卿兒白衣似雪,目送著要她板下臉來才肯留在山門外、讓她一人進寺的卿容容散發著濃厚的不安氣息的背影,以龜速挪移丈許距離後,才轉身邁進身後的古剎。
炎熱的盛夏午後,並不是香客雲集的高峰期,會撿這個時候上香的信徒,一般而言,大異常人。走進煙霧縈繞的大雄寶殿,斂神屏息,插上三炷清香,卿兒頓首三拜,默禱佛號,睜開美目環顧四周時,卻發現耳邊繚繞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漸漸零落,原本專心午課的和尚們不知何時停住了吟誦,忘形地望著她,只剩下木魚聲依舊不緊不慢地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