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洛捷沉默了一會,因為生病的關系,她話中原本該有的尖銳都沒了,反倒像無可奈何的埋怨……
「能走了嗎?」他的聲音不由自主放輕幾分。「你的外套放哪里?」
遠蓉沒有吭聲,逕自站起來走向衣櫥,卻沒有力氣把外套從衣架上扯下。杜洛捷走了過來,一語不發的拿下外套,動作輕柔的替她套上。
遠蓉任由他摟著自己走出門外,突然覺得有個結實的肩膀可以依靠真好!
☆
第二天早上,就在遠蓉準備上班時,卻看見杜洛捷衣著整齊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
家里的報紙早就被她停掉了,難道他這麼早就出去買回來了?昨天晚上他一定沒怎麼睡,就算她發燒發得迷迷糊糊也察覺到他進來好幾回——喂她喝水、吃藥、還替她擦了汗。
站在原地,她躊躇著不知如何開口。他們一向見面就針鋒相對,對於溫情與友善,竟是咫尺天涯的陌生。
杜洛捷從報紙上抬起頭來,發現杵在客廳入口的朱遠蓉,皺一下眉頭。「要去上班啊?怎麼不多休息一天?」
這個提議實在太誘惑人了,但最好還是不要……杜洛捷也許習慣對每個女人施展他的柔情,但這一病才讓遠蓉發現,她已經缺乏關愛很久了,對這方面的抵抗力太過軟弱。
「休息是一件奢侈的事,」遠蓉用濃重的鼻音回答︰「我們那是間小鮑司,每一個螺絲釘都很重要。」
杜洛捷笑一笑,居然沒再勸阻她。「既然如此,自己注意身體……我等一下去公司,要不要我順便送你?」
「不必了,這里交通不方便,晚上回家麻煩,還是我自己開車去好了。」她咬著唇,遲疑半晌……「昨天晚上謝謝你,實在……太麻煩你了……」
「也沒什麼好謝的,」杜洛捷埋首報紙中連頭都沒有抬。「本就是我該盡的『責任』不是嗎?」
遠蓉的心情一下子冷卻下來。
「我懂了,」她輕輕的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
接下來幾天,遠蓉都沒有再踫到杜洛捷。他不但沒有回家,甚至連一通問候的電話也不曾打過。
日子恢復了常態,上班、下班……然後一個人回到清冷的豪宅之中。遠蓉突然發現這樣的生活有些難捱,因為冥冥中,她竟然已經有了一點期待。
別當傻子了!她提醒自己。對杜洛捷這種人心存期待是最悲慘的事,他不過是在某個時節里,走錯了空間,習慣性的放置他的溫柔,然後,再習慣性地把它遺忘。
不必放在心上。記住你是朱遠蓉,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那是他最痛恨的身分。
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自己保持忙碌,在公司待到半夜,然後在渾渾噩噩中上床,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個人做菜是寂寞的。遠蓉切著洋蔥,一面幻想著滿屋的笑聲與歡樂,但她知道這是完全不可能的,至少在這段婚姻中不可能!
杜洛捷不是那種認命的人,他若肯妥協,早在他們第一次在美國被安排見面時,他就不會拒絕這場婚姻了。他有一道堅不可破的防火牆,一旦發現了病毒,就會毫無余地的自動剔除,就此在檔案中列管。
遠蓉一直覺得自己有些怕他,像現在這樣的「太平盛世」,總有一點像暴風雨前的寧靜,詭譎的叫人心驚。
她心不在焉的起油鍋,丟下洋蔥,冷不防身後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好香喔!煮什麼這麼香?」
兵中起一陣油爆,遠蓉嚇得跳開,驚魂未定的問道︰「你怎麼會在家?」
杜洛捷帶著笑意走到桌邊,低頭看著桌上已完成的幾樣菜。「為什麼你每次見到我就問我這個問題?這也算是我家吧!你請客嗎?煮這麼多菜……」
「沒有……」她慌張的、好像做了虧心事般的解釋。「還不是潔聆下午拉了我跟去超市,她買了一車,結果我不知不覺也抓了一堆……我沒看到你的車?」
他的笑意更深,逕自在桌邊坐下。「公司的司機送我回來的,我下午才從大陸回來,幾天幾夜沒命的趕,覺都沒好睡,受不了,叫他們直接送我回來。你沒客人,我卻不請自來,歡迎嗎?」
原來他去了大陸,怪不得好幾天沒看到人……話說回來,就算他在台灣,不也常常不見蹤影?
「當然……請便。」她想起鍋中的洋蔥,急忙回頭翻炒,一邊拿起牛肉放入鍋中……不一會,一盤熱騰騰的黑胡椒牛柳起了鍋,放在一個銀白色的圓盤中。
遠蓉把菜端到桌上,帶點歉意的說︰「洋蔥炒焦了,將就一點。」
「別鬧了……」杜洛捷已經毫不客氣的大快朵頤起來。「我平常不是在公司吃便當,就是一些無聊的要命的應酬,能在家里吃頓家常菜,實在是太幸福了!」
講得好听,你還常和一些女明星去吃燭光晚餐呢!遠蓉沒有說出來,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在乎。於是她月兌下圍裙,跟著坐了下來。
「我還真沒想到你會做菜,看你姊姊跟你媽那種嬌滴滴的模樣,我以為你也是從不自己動手的……嗯,真的滿好吃的。」
相較於杜洛捷的狼吞虎咽,遠蓉只是稍微動了動筷子,每樣菜都嘗一點。這時候看到這麼一桌菜,她竟然有一點感傷。
「這不算什麼,以前在美國時,一遇到聚會,大家就指定我開伙。那時,一弄就是一、二十人份……」
「現在為什麼不煮了?」
遠蓉笑一笑,帶點無奈。「做菜就跟辦服裝秀一樣。伸展台前三分鐘的光鮮,後台卻是三百個人、三千分鐘的前置作業。勞心勞力的目的為了什麼?不就為了觀眾,為了掌聲?」沒有其他人吃的菜,目的何在……
杜洛捷注意到她話語中的落寞,筷子停了半晌,竟不知如何接口。都是這場懊死的婚姻!還有他這個同樣該死的,名義上的丈夫。
但……不行!不能心軟,一心軟,就此功虧一簣了。
於是他話鋒一轉,輕快的說︰「是啊……美國,真是個自由的天堂,你在美國是念什麼的?」
遠蓉笑了出來。「談不上念什麼!只是去看看玩玩,交了一堆朋友……蓉衣的設計師也是那時候認識的!」想起在紐約的時光,她心情好了一點。「……我們在一間倉庫里創業,請了一堆亞裔的員工,我那時候還和一堆朋友去車衣服呢!」
「真的假的?」杜洛捷一臉不相信。
「當然是玩玩的,我做的東西還能看啊?」遠蓉神采飛揚、容光煥發,和平時與他針鋒相對的冷傲神情截然不同。
「回台灣之後,我告訴他們想代理蓉衣,差點沒把他們嚇死,做好衣服拚命送來。那時我也不懂什麼行銷通路,到處踫壁,又狠不下心來sayno!還好是來了Rose,她真是了不起……告訴你,我們今年有盈余了。」
就像一個小女孩在炫耀她的新洋女圭女圭,唇角飽含著秘密與得意,那種天真的喜悅,讓杜洛捷不禁莞爾。
「我知道,」看到他的表情,她突然覺得懊惱。「你每天隨便經手都那麼多錢,看不起我們這小小的營業額……」
「不是不是……」杜洛捷急忙解釋。「是我沒想到你一個千金大小姐,能這樣從無到有闖出一片天,真是了不起!我听說阿公曾經要幫你打通關節、甚至加碼投資你,你都沒有接受。老實說,我很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