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的慘白,滿身的冰花雪水,眉眼間全是白雪,身子發著抖,抖落一身的雪花,他輕顫著唇,幾度發不出聲音。
整個大廳一片死寂,莫名的陰影重重地籠罩著,眾人被這不尋常的氣氛給壓得透不過氣來。
「是不是……」祥子的聲音粗嗄難辨。「桔梗出事了?」
巴咯勒進出了眼淚,終于大喊出聲。「東家……夫人……夫人遇難了。」
轟!如遭電擊,祥子跌坐下去,臉色一片死白,如墜無問地獄。
「我們本來在十里坡等您回來,但是突然發生了雪崩,一時大家驚慌得到處跑,夫人跌下一道上坡,等雪崩停了,夫人……夫人不見了,只怕……大爺,夫人說……說要來接您……沿路大雪,她不放心您……」
他的心空蕩蕩的,魂魄像離了位,廳上的人七嘴八舌的聲音嗡嗡地響著,他的腦袋一片亂烘烘的。
報信的巴咯勒,哆嗦著唇,臉上、身上撲簌簌地抖著雪。「東……東家……夫人她……她怕是……」
怕是不行了,這話沉甸甸地壓在眾人心頭,但沒人敢說出口。
「去!去找人來!版訴他們,誰能找到桔梗,我有重謝。」祥子終于開了口。
聞言,眾人面面相覷,屋外的雪仍飄著,但屋內卻是一片死寂。
「找!快找!」他怒吼出聲,震懾了眾人,眾人才如夢初醒般開始行動。
他沖了出去,跨上馬,直奔向十里坡,他一路走得狼狽,卻仍沒命地趕著。
一群店家伙計仍聚集在十里坡,現場一片慘狀,眼見大掌櫃來了,眾人提起了精神,但仍是一片的死寂哀淒。
「發什麼呆?快點找!」他喝令道。
得令,眾人精神一振,開始清理崩塌的雪堆。
十里坡夜如白晝,燃燒的火把幾乎照亮天際,映出眾人臉上的一片死灰。
「大爺……已經一天一夜了,兄弟們都累了……」
「再找,每塊土都給我翻起來找,我……我生要見人……死……死也要見尸。不能停,桔梗會沒命……不能停……不能停……」祥子抱著頭,雙肩微微地顫抖著,終于崩潰地哭出聲來。
「再找,全部兄弟都打起精神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石子大吼著。
鎊地的人,也聞風而來幫忙找尋桔梗。
「季掌櫃在黃河大澇時賬糧,救了我們一家,我們一定幫你找到夫人。」
「是大掌櫃送我銀子,幫我爹治病,他是個大好人,有什麼忙的,我一定幫。」
「夫人人美心腸又好,老天爺一定會保佑她的。」
從發生雪崩的地點開始找起,附近的山谷也都搜查過了,擔心雪下得太大,遮蔽了足跡,所以展開地毯式的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他幾乎陷入瘋狂,僅剩一點點殘余的希望在支撐著。
出事後已經過了一天一夜了,她生死兩茫茫。
時間一刻刻地過去了,她……她在哪?上窮碧落下黃泉,她在哪個地界徘徊?
他雙手掩臉,哽咽出聲。
桔梗……桔梗……
「我第一眼看到妳的時候,就喜歡上妳了。」
「為什麼?」
「妳好看,模樣長得俊,我愛看妳。」
她微笑了,笑得像一朵燦爛的花。「就因為我好看?」
「像仙女一樣,我都看呆了,心想,我從來沒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妳要是我老婆就好了。」
「什麼老婆,你真不害躁。」她又嬌又嗔的懊惱神態,讓他又看呆了。
「有什麼好害躁的,現在妳真的是我的女人了。」
在恍惚間,桔梗的身影慢慢地變淡了,他大吼出聲。「桔梗!」
面對一室的冷清,他好一會兒才驚覺,原來那是一場幻覺,是一場夢,好夢由來最易醒啊!他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已是一身的冷汗。
已經不眠不休地找了兩天兩夜了,桔梗仍是生死兩茫茫,雪已經停了,但搜尋的結果卻讓他絕望。
他至今仍不敢相信,分別時的那晚,她還在他的懷里輕聲地說她有孕了,怎麼才一會兒,就已是天人永隔,從此後,陰陽殊途,今生今世,或許還有來生來世都再也見不了面。
為什麼……為什麼……
門突然吱地一聲打開了,祥子失魂落魄地抬起了頭。
從門外走進來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正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的眼楮連眨也不敢眨,動都不敢動一下,就怕驚醒了這場美夢。
桔梗溫柔微笑,蓮步款款地來到他面前,發上簪著他送的玉簪,就連她身上的香味都是他所熟悉的。
「怎麼了?」熟悉的聲音響起。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見他屏息著,連眼皮都不敢眨,她輕拍了一下他的臉,她的指尖微涼,但感覺卻是如此的真實。
祥子虎軀劇震了一下,伸出顫抖的手輕輕地模著她,老天爺!她是如此地溫暖而柔軟。
「桔梗……」他的聲音粗嗄沙啞得像被沙子磨過。
知道自己嚇壞了他,她仍是柔聲地安撫著。「別擔心,我很好,我沒事。」
他猛地抱緊了她,高大的身體直打顫,一張方闊大臉上已爬滿了淚,她的心一軟,忙安撫地拍著他。「祥子,我真的沒事,你瞧,我是活生生的,我就在你面前。」
「我真怕……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貪婪地呼吸著專屬于她的氣息,他激動得不能自已。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急瘋了……」她柔聲安撫他。
「他們說有雪崩,我挖了又挖,看不到妳的人,我擔心,我連妳的……尸身都看不到,妳還懷著孕,我真不敢想了。」祥子哽咽地說。
她輕聲地說︰「那天,我從十里坡想要去接你,但是大雪下了好幾天,我實在是不想等了,所以他們在前面走著,我在後面跟著,雪崩來時,我騎的馬嚇壞了,牠往山崖上跑,我就掉到了山崖下。」
「那妳怎麼……」他幾乎不敢問下去,想來仍是一陣驚悚。
「是額爾勒救了我。」桔梗揭開謎底。
額爾勒?
「摔下崖後,我掉在雪上昏了過去,等我醒來後,才知道是額爾勒當時路經十里坡,他救了我。」
他渾身一僵。「他……」額爾勒肯這樣放過桔梗嗎?他忘不了那人對妻子的垂涎。
她微微一笑。「我和他談了一筆生意,他這人雖然可厭,但是還不笨,知道什麼對他最有益。」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這筆生意得賠不少銀子,是我做過最賠錢的買賣,你會不會怪我?」
「不怪妳、不怪妳,只要妳能回來,就算是賠上整個盛祥號都值。」祥子一迭聲地喊著。
「你真傻。」她嘆息一聲,偎進他的懷里。「我告訴他,如果他救了我,平安送我回來,盛祥號便幫他重建勢力,如果他不肯,從此之後,天下之大,再也沒有他容身之地了。」
他長吁了一口氣。「太好了,只要妳一切平安就好,不管他有什麼要求,我都會應允。」
是的,他連命都不惜搭進去了,更何況只是一個盛祥號。
祥子終于安心地睡著了,饒是鐵打的漢子,也禁不起這樣一番折騰,幾乎連著兩天兩夜沒有闔眼,體力、精神都繃到了極點,見到了活生生的、有溫度的桔梗,他放松了。
「醒醒,你已經睡一天了。」溫柔的聲音暖烘烘地喚著他。「我知道你累壞了,但是還是起來吃點東西再睡吧!」
見他還睡著,桔梗心里又憐惜又不舍,他向來少眠,又身體健壯,一年難得有個小風寒,不曾見過他這樣昏昏沉沉地睡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