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車子停在紅燈前,目光有點無聊的打量著窗外。
那一男一女高挑修長的身影配合得恰到好處。定在路上,賞心悅目,到哪里都引人注意。
他們穿過面前的人行道。男人低頭對女人微笑,似乎正跟她說些什麼。
這時,他看到男人的正面,那一張曾經清清楚楚出現在報紙社會版上的臉孔。
他緊握方向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是他!那個惡魔……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仍死盯著漸漸遠去的背影……
一個魔鬼有什麼權利笑得那麼快樂?他為什麼沒有待在牢里繼續發霉腐爛?卻正大光明的走在大太陽底下?衣冠楚楚,手上挽著一個美麗的女人,坐進一部上百萬的名車……只為了政府養不起他,就可以隨隨便便把他放出監牢嗎?給他一顆子彈不是更便宜省事……
陽光有氣無力的穿過濃密的枝葉,照在草地上。
頑固的盤據在崖邊的幾株老樹,讓崖頂看起來就是陰森森的。
並不一直都是這樣的。
他記得和余心潔初識的那個秋天,也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樹不見得年輕多少,草地上映照著縷縷金絲,雖不耀眼卻十分溫柔。
余心潔和同她一起來的那個朋友,找到一個絕佳的角度拍照。溪谷對面的一小片楓樹林正換上一身彩色的新裝,明亮的金黃,耀眼的紅,交織成一片……余心潔心里只想著找到一個最好的位置,沒留意腳下濕滑的草地,幾乎跌下崖去……
是他及時拉了她一把。
日後,曾經救了她的同樣一雙手,又毫不留情的把她推了下去……
愛情,禁得起考驗;人性,禁不起……
本來,他們現在應該已經結了婚……
他無法忍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女朋友被……
他們訂情的地方,也成了她的葬身之所……
又听到了那串手機的鈴聲。
是他為她設定,和他的手機一樣的旋律。卡門的間奏曲日日夜夜在他耳邊回蕩……
她自殺當時,就是從這里打了他的手機,他听見她的鮮血在粗礪的石塊上迸裂……
造成所有悲劇的那個男人,幸福快樂,自由自在的活著……
這世界根本就沒有公平正義,除非親手去執行……
七四七的舷窗外,一片灰蒙蒙。是雲層也罷,是空氣污染也好,在漫長的飛行之後,班機終于即將降落……
闊別兩個星期,就快要見到她了。展翼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唇邊有一個抑制不住的微笑。
經過他身邊的空服員,忍不住逗留了片刻,又多看了他幾眼。心中猜想著,他是不是在對她笑。他待會兒會不會跟她要電話?她要怎樣才不會顯得太主動……
飛機緩緩的在跑道上停妥,他迅速取下隨身行李,從容的走出機艙。
空服員只能失望的目送他離去。唉,剛才應該先準備好紙條,偷偷塞給他的……
賀千羽焦急地望著前面一長列接龍似的車陣。
一百公尺前的路肩停著醒目的警車和救護車,隱隱約約可以見到事故現場兩部歪歪扭扭的轎車。
她沒有心情去猜測車禍發生的原因。
第七次看了車上的電子鐘,展翼的班機就要降落了,她還卡在這里……本來說好不用去接他的。只是……只是,她今天實在沒有心情上班,只想著早一刻見到他,迫不及待的……如果她遲到,他會自己坐車回家,見面的時間反而延後了。
唉,真是欲速則不達……
東停西挪的停好車--她今天開了展翼的寶馬,不如她自己的小車來得順手。
讓展翼坐她那部小車實在有點為難。再看了一眼手表,應該趕得上吧!還得通關拿行李什麼的……
還是先打個電話吧!她有點遺憾,原本是要給他一個驚喜的。
怎麼沒有響應呢?他忘了開機嗎?她加快腳步往入境大廳奔去……
畢竟還是到得太遲,賀千羽只好又回到車上,往家中出發。
兩個鐘頭後,她回到公司。滿心的疑惑變成焦慮,不會是出了什麼意外吧?
那也該有人打電話到公司啊!展翼身上肯定是帶了名片……
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展翼十分明白,這世界上有很多正義之士對他大有意見。可是真會有意見到不怕麻煩,大費周章的綁架他嗎?在經過這麼多年之後?
在心中第一千次暗罵自己太大意,對于駕駛座上那個自稱是大哥學弟的男人沒有任何戒心……
案親和大哥在他坐牢那麼多年不聞不問,又怎麼會在這時關心起他的下落?
說不定他們根本就希望他還是死掉來得好,免得他繼續敗壞家風。他抑郁的想著。
可是他現在一點也不想死了。
現在他有了千羽,怎麼甘心就這樣死了?
若是那個男人手上沒有一把看起來不知是真是假的手槍的話……就因為那個男人看起來斯斯文文,不過是中等身材,他才會同意上車……赤手空拳,那人應該不是對手。他可是訓練有素的,以前交手的對象可都是些凶惡的流氓大哥……
或者剛剛在機場就該反擊,說不定那把槍不是真的,現在似乎有點太遲了。被貼上膠布的嘴,看不到他露出的苦笑。雙手被一副冰冷的手銬反銬在背後,一時也不能如何,只好苦中作樂的背起孟子的名言--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筋骨……
讓那個不長眼的老天收回祂打算委托他的重任吧!他是一點也不感到興趣的車子以平穩得近乎緩慢的速度,開出市區,沒有搶過任何一個黃燈或紅燈,顯然是不想因為任何事故被交通警察攔了下來而東窗事發。
上了山,開上產業道路,車子繼續在愈走愈窄的山路前進。柏油馬路變成了泥上和碎石路,兩旁雜亂的樹林沒有人煙,此起彼落的蟬聲讓這一片野地更顯得幽靜……
前面的路已經小得車子無法繼續前行。
斯文的年輕男人先下了車,一語不發,面無表情的打開後座,示意他下車。
他伸手撕下展翼臉上的膠布,到了這個地方,用不著擔心他呼喊求救。
「你打算怎樣?」展翼直截了當的開口問道,要死也得做個明白鬼。沒有被蒙住眼楮,可見得他已不打算留下活口,就算只是為了贖金。
「你應該繼續坐牢的。」他冷冷的開口。
听到這句話,展翼也沒太意外。只是猜不到他的身分。是余心潔的兄弟嗎?隱約記得她是獨生女。還是她的未婚夫?也不太可能,出事沒多久,他們就解除婚約了。沒有道理這麼多年後,還會想要替她討回公道。
「你是余心潔的什麼人?」
「你怎麼還敢在我面前提到這個名字?」聲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悲憤。
「有什麼不敢?」他坦率反駁。「對不起她的有很多人,包括你在內,但是並不包括我,方某人。」他輕蔑的吐出最後一句。
「你自以為很聰明,是不是?立刻就猜出我是誰。」方致平冷笑道。「但是你今天再聰明都救不了你自己,殺人者死。」他嚴峻的下了結論。
「殺人者的確該死。那該死的人,一個是你,另一個並不是我。」展翼仍明確的回答,也不怕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