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經理,你的魅力也太厲害了,連服務生都逃不過。你是不是和她很熟?早知道就讓你來訂位,說不定還可以打折。」田小安攏了攏秀發,給了他風情萬種的一瞥。
「小安,妳餐廳選得真好。這是杭州菜嗎?好吃極了。禮拜五晚上能訂得到位置,運氣已經不錯了。妳可別指望人家打折。反正今天我買單,用不著替我省錢。平常大家要是有看我不順眼的地方,就盡量點吧!可以趁機報仇。」賀千羽開玩笑地說。
「賀總,妳好賊哦!妳都這麼說了,我們還敢繼續點菜?」田小安笑嘻嘻地埋怨。「那不擺明了真看妳不順眼?」
「我絕對不會秋後算帳。」賀千羽趕忙舉手保證。
「那好,我們就不客氣嘍!我讓服務生再把菜單拿上來,大家盡量點吧!」
展翼沉默地看著她們嘻笑,在每一道菜上桌時盡責地嘗嘗味道。他在獄中已經習慣了簡單的食物,對于山珍海味反而適應不良。
可是他不是習慣的動物。他永遠不會習慣被驅逐,被當做過街老鼠。不論他已經有了多少心理準備。
「喂,待會兒吃完飯,有誰要和我去公園探險?」總機李冠伶吞下一口甜點,邊問道。
「探險?」幾個聲音同時好奇地響起。
「拜托!只不過是一座市立公園,有什麼險好探?」會計林明茹不以為然。
「明茹,妳太孤陋寡聞了啦!」李冠伶理直氣壯地反駁。「幾年前這座公園可是大大有名,出了好一陣子風頭。」
「真的?」林明茹仍是懷疑地問。「該不會是--那里鬧鬼吧?!」
「其實也滿有可能,只是沒听說有人見過。」
「是怎麼回事?」林明茹心急地追問。「妳就趕快說嘛!」
「那座公園發生過一件大案子。」
「什麼案子?」
「強暴案。」
「什麼嘛!」林明茹失望地說。「只不過是強暴案!」
「什麼只不過?那件案子當年鬧得多大,妳們真的都不記得了嗎?」
「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好象是六七年前吧。」
「拜托!我們那時候小學都沒畢業,哪有興趣去注意這種連社會版都不一定上得了的小新聞!」
「還加上兩條人命!」
「凶手一下子殺了兩個人?」
「倒也不是。受害者的爸爸因為這件事病死了,那個被強暴的女生後來自殺。妳們說慘不慘?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很有理由在公園里徘徊,等著找出害她的凶手?」
展翼全身乏力地僵坐著,只能眼睜睜地听她們繼續談論下去。
「我想起來了。」記性特佳的一位同事回憶道。「這個案子我听我爸媽談論過。可是我記得凶手當天就被抓到了,好象是姓展。那時候我正在讀七俠五義,最迷展昭了。」
「哦!苞經理同姓耶!」林明茹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經理,你不會是那匹公園之狼吧!」她開玩笑地說。
「經理才不可能做這種事!」田小安不滿地說。「剛剛妳沒听到嗎?凶手早就抓到了。」
林明茹吐吐舌頭。「經理,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別生氣。哎呀!你臉色怎麼這麼白?是不是真生我的氣呀?人家跟你說對不起啦!」
「各位,」賀千羽終于找到機會打斷他們的談話。「就此散會,好不好?時間不早了。再待下去,我怕我真的會破產了。大家路上小心,再見。」
「賀總,再見!」林明茹走到她身旁,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妳叫經理別生人家的氣啦!真的不是故意的啦!」
「別擔心,沒事的。」賀千羽安慰她,卻安慰不了自己。
怎麼可能沒事?
待眾人都定到餐廳門口,她開口喊道︰「展翼,我今天搭你便車回家,好嗎?我的車子進廠保養了。」
展翼停住了腳步,沒有回頭看她。並不相信她的車真的進了保養廠。
懊來的總是要來的。
「好啊。」他漠然應道,舉步往停車處走去。
他的步伐大,走路又快,讓賀千羽幾乎跟不上。
進了車子,系好安全帶,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她干嘛不直截了當地說開了?展翼不滿地瞪她一眼。
賀千羽仍是垂著頭,心事重重。
「到家了,還不下車嗎?」他不甚客氣地催促道。
「到了?這麼快?」她其實一點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些什麼。
展翼打開車門,把鑰匙交到她手上。「房子的鑰匙等我把行李拿出來就還妳。」
「拿行李?」賀千羽楞楞地看著手上的鑰匙,不解地反問。「你拿行李要做什麼?不是住得好好的嗎?」
「好好的?」他自嘲的回答。「我永遠也不可能在那兒住得好好的。」天下之大,並無他容身之處。
「你可以的。」她沉著地回道。「如果你指的是她們剛剛在談的那個案子,我早就知道了。你以為我會胡涂到把我的公司交到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手中?」
「妳對我過去的歷史一清二楚?」他訝異地問。
賀千羽暗暗想著--比你自己都要清楚得多。
「我該佩服妳的勇氣,還是愚蠢?」他頗覺不可思議。「妳居然敢把我這種前科犯放在一間滿是年輕女孩的辦公室?」
「是需要勇氣,可是一點都不愚蠢。那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是你讓這家公司一飛沖天。」
「妳就不怕我惡性難改?」
「那件案子,我查得很清楚,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而且你從來沒承認過,不是嗎?」
可惜當初主審的法官,不是她。
他的一再否認,只是當庭得到八個字的評語--天性狡猾,不知悔改。
他的法官相信的是正氣凜然的神秘目擊者的陳述。他先受害者一步逃出公園,衣衫下整,酒氣沖天,心虛地逃進自己的車中,就是一副有罪的模樣。
楚楚可憐的受害者,聲音顫抖,語氣堅定,毫不猶豫地指著他--是他!就是他……
就是這個男人!
系著一條灰領帶,上頭有粉紅色的船錨圖案。他死了化成灰我都認得……
化成了灰,她都認得。全台灣的人,也都認得……
那條別致的領帶,成了他絞架上的繩索。由一個弱不禁風、瞎了眼的女人,毫不費力地拉緊……
那個女孩是很可憐,可是他已經沒有多余的同情心留給她。
或者她真如辦公室的那些女同事所說的,在公園徘徊,懷著和他同樣的目的,想要找到害了她的人。
假如她死後生前都一樣盲目,又能找到些什麼?
「我的話,一文不值。」他漠然地下結論。
平淡的語氣之中,潛藏著深深的絕望。像一塊巨石,沉重地壓著她的胸口。
賀千羽拉起他的右手,把鑰匙放回他掌心,緊握著不放。似乎光一只手還不夠,她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兩只冷冷的小手同時包住他厚實粗糙的大掌。他手上的溫度燙熱了她的手心;那溫暖回傳到他身上,像是冬日的陽光讓他的心頭不再冷冰冰的。
他已經過了多少個季節的冬天?他原以為永遠沒有結束的時候……
「我相信你。」
陌生的四個字,讓他心頭一陣激蕩。「這個世界上,妳是第三個相信我的人。」
她心中一驚,還有別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你父母當然……」她頓住話。他們不信,否則怎麼會有報上的聲明?
「不是他們。第一個是我自己,第二個是真正的凶手。」
「總之,我知道不是你。所以誰都別再提起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