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渴?」閔友意截下他的話,搖頭,「可若是這一瓢喝完了,以後又犯了渴,怎麼辦?」
他怔怔不及,旁邊有人替他答了——
「再取一瓢。」蒼灰發絲隨風輕揚,顯然是厭世窟窟主翁曇。
「哦——」閔友意眯眼戲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原來心有所動,卻不是為水而動,為的是那一只瓢啊。」
翁曇頗有同仇敵愾的義氣,竟道︰「這句話的本意是︰縱然有三千弱水,但我只要有一只瓢在手里,夠了。」
祝華流瞪這兩個家伙,「那瓢要是被水沖走了呢?」
閔友意驕傲地一抬下巴,「再買一只!」
「好提議!」翁曇拍手。
「獻丑。獻丑。」閔友意抱拳,情態猖獗。
撲哧!撲哧!他們身後傳來數聲悶笑,各家侍座對活寶窟主的唇鋒交戰已是忍俊不禁。
祝華流無聲嘆氣,「你們怎麼都來了?」這個時辰聚到他長不昧軒來,非奸即盜。
「窟主,我尊讓商那和修傳令︰今日未時三刻,長不軒昧議事。」身為化地窟侍座,忍行盡職地告知自家窟主,雖然說得遲了點。
丙然非奸即盜。議事到師地樓不是更好,到他的小院干什麼——他偏頭瞟了忍行一眼,責備都懶了。
他們的那點心思,他理解,他完全理解。
風動葡萄藤。
曲樂悠悠,琴音緩了下來,絲樂卻漸漸歡快,時促時張,猶如青鳥戲雲。
翁曇盯著須葉卷卷的綠色藤架,突然說了句不相干的話︰「華流,你練字的時候別傷了我的葡萄。」誰都知道華流拿劍和拿筆一樣,他前段時間剛施過肥,嬌弱的藤蔓可不要被華流的劍氣傷到才好。
祝華流不置可否。
「庸醫,你這顆葡萄到底什麼品種?」就算閔友意吃了幾年,他還是不太清楚這棵葡藤的種類。你見過一年結綠果一年結黑果的品種嗎?
「我不是說過嗎?」翁曇撇嘴,「圓的叫草龍珠,長的叫馬乳,白色果實的叫水晶葡萄,皮色發黑的是紫葡萄。《漢書》上記是張騫出使西域時帶回中土的。」沉吟片刻,縱長美目竟然看向祝華流,「《神農本草經》上記,多吃葡萄可以益氣,倍力強志,令人肥健,而且,可以安胎。」
說這話不用望著他吧?
清曲悄然止息,听到喁喁語聲的兩人向他們望過來。
風中傳來衣袂聲,須臾,一道人影沖過眾人轉眼來到葡萄架下。站定,他回頭望望眾窟主、眾侍座,再瞧瞧騎佛閣下的兩人,羞澀地模模鼻子,「啊,你們都來了。這麼早。我我是不是遲到了,現在什麼時辰?」
忍行隨眾人往軒內走的同時,抬頭瞧了瞧騎佛閣邊的鐘盤,「我尊,現在未時三刻過一點。」
「呀,真的遲到了。」來人更羞了,似做錯事的孩子般急急辯解,「我已經拼命趕來了,真的真的。」
花信第一次見到玄十三的真容,不覺間已盯他看個仔細。
這就是江湖盛傳的「南堂郁金」玄十三?
鼻體凝奇,的確非一言一句能形容。其他暫且不說,單憑數位神龍不見首尾的窟主肯折服于他,已能推斷此人必定有獨特之處。不過眼前的玄十三卻有些不修邊幅——頭發隨意用根繩子系著,外袍襟口開了三顆扣子,露出里面的白色裎衣,袖口扎得倒是很好,但只扎了一邊,袍底還勾了些蒼耳,布滿小背刺的果實三三兩兩點綴在袍子上,絨絨一片。
但是,這些都無損他的俊美。
玄十三感到她的視線,青蓮色的雙眸突然向她看過來,「這位想必是信姑娘了。你來窟里這麼長時間我都不曾來探望過,實在抱歉。」
「尊主過謙了,小女子怎麼敢麻煩尊主來探望。」花信站起,「不打擾各位,我」咚!話沒說完就讓茶總管拉得坐下。
「什麼小女子小女子的!」這話是對花信說的,「我尊,你也別抱歉了。我可是想讓水然做七破窟的副總管呢。」這話是對玄十三說的。
「哦!」玄十三雙眼一亮。其他窟主、侍座也是驚奇表情。
跋鴨子上架麼?她求助地向祝華流望去,卻見他微斂眼羽,嘴角噙著心滿意足的笑。
有這些人在身邊,他是高興的不知為什麼,她也懶得去辯駁了。做與不做在她自己,他們說得再多,也不過是一時的玩笑,何必太認真呢?如此想著,她也就坐著不動,心安理得听他們議事。
眾人聚到騎佛閣下,飲光窟侍座將一幅地圖平展在琴台上,「今日請各位來,是就運銀一事請窟主們拿一下主意。本月月末,飲光窟將有十八箱白銀從湖廣運往京師,照以往的慣例,飲光窟派計數師跟隨,夜多窟負責沿路鉀送,不過這一次數額過大,運期也比較緊縮,途中出不得一點意外,我們必須在期限內送到京師。」
閔友意模下巴,「要加人手?」
「不,每輛馬車只能載兩箱銀,光九輛馬車已經夠招搖了,屬下這次就是不想太引人注意。」
問題是,白花花的銀子在路上,怎麼可能不引人覬覦?
「在銀子上涂毒汁,一模就手爛。」翁曇不怎麼認真地建議。
突然沒人說話了。
風卷葡萄須
「曇啊,不要浪費毒藥。」還是茶總管打破沉靜。
玄十三玩著葫蘆絲,邊點頭邊微笑,「華流以為呢?」
就知道這幫家伙無事不登三寶殿,還討論什麼,人都聚到他這里了,擺明了要他解決。他略作沉吟,「友意,每輛銀車配兩人,你挑十八名懂水性的部眾。我這邊用兩重道。」見閔友意點頭,他轉看忍行,「你也挑十八名部眾,分為兩組,與夜多部眾一起上京。」
忍行頷首領命。
「你讓他們記住,這一次不是送鏢,也不是護送。」冰眸淺淺一眯,「是掃蕩。」
「是,窟主!」忍行卷起琴台上的地圖,轉身出了長不昧軒。
然後——
侍座們聚到一角喁喁低語,不知討論什麼。
窟主們移到葡萄藤下指指點點,開始猜今年結出的葡萄是什麼顏色。
玄十三被抱著小枕頭走出來的花牙吸引。小女娃午夢未醒,臉上還壓出幾道小印花。因為花牙叫了一聲「白螺爹爹」,玄十三立即半路攔截將花牙抱上膝頭,追問「白螺爹爹」的由來。花牙盯著他看了半天,剛開始還有點膽怯,後來听他說在葡萄藤下為她架一個秋千,立即笑開了(她的女兒真是容易收買哦),口齒清晰地講述「白螺爹爹」的故事。小女娃女敕嬌的嗓音又把侍座們吸引過去。到最後,一群人全圍到葡萄架下了。
這樣就算議完事了?她看向茶總管,眼中不掩困惑。
茶總管妙目含笑,舉袖掩唇,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午後的日光投射下來,風動葡萄藤,沙沙,沙沙。
棒了幾天,葡萄藤下真的多出一個秋千架來,結實得她們母女一起坐在上面都沒問題。
直到後來她才知道,為了給牙牙搭秋千,玄十三讓人把七佛伽藍山門前的一棵百年香楓樹給鋸了一半。真是功德無量,功德無量。
第十二章去七佛伽藍上香
轉眼到了五月晦日(晦︰每月的最後一天)。
九輛馬車駛出熊耳山時,花信有幸得見,因為這一天她要帶牙牙去上香、逛街市。畢竟,小女娃的生辰到了。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她慕名七佛伽藍甚久,今天說什麼也要過江去看看。
華流陪她們下山(不要問她是怎麼出大門的),看樣子他也打算陪她們一起上七佛伽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