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對不起」她輕咽著在他耳邊低述。
望著漆黑的樹林,冰線勾出的優美唇線徐徐彎了起來,「我一直在等你道歉。」真相說出來很簡單,他就是故意讓沙夜思誤會,因為,他要讓她知錯。盡避千錯萬錯,卻不是她一個人的錯。等到懷中的身軀輕顫微平,他才輕嘆︰「水然,我並不需要你後悔。」
「不會我不會」後悔是對過去的一種抹殺,沒有過去就沒有現在,所以,對于做過的事,她會傷心,卻不會後悔。
傷而不悔。只傷,不悔。
「牙牙,我們離開這里。」回到家的花水然立即開始收拾。
鋪子早就讓鯨蜃宮的人砸得不成樣子,還來不及修補,加上她的行蹤又被聖女知道了,現在不走什麼時候走?三十六計中,「走」一向是上計。何況她一向節儉,銀子全部存在錢莊里,只拿銀票搬起家來也快。
祝華流盯著她跑前跑後的身影,靜坐一邊,保持沉默。
倒是花牙脆脆地問︰「娘,我們去哪兒?」
她「呃」了一下,扭頭看他,他正面無表情盯著她,眼底有些高深莫測。
「祝公子」她低眉一笑,不假思索,「以後我們母女二人就要仰仗你了。」
他這才淺淺彎了唇角,笑如東君。
他只要她們收拾了一些輕便易帶的衣物和用品,家中其他的東西他說自會有人送回七破窟。第二天,他讓燕子嗔陪同她們離開太平府,自己卻仍然留在上上樓。她知道他是為了迷惑沙夜思,于是很乖地和牙牙坐上馬車出了城。
牙牙完全當搬家是游玩,一路上興奮不已。燕子嗔也是耐性十足,在路中午餐時,牙牙采野花采了半個時辰,他就等了半個時辰。有時候,他們會多幾個同行的人,都說是窟里部眾,將牙牙逗得笑呵呵。有時候,也會有兩三人騎馬迎面沖來,二話不說拔劍就砍,燕子嗔與他們打得天昏地暗,最後卻把手言歡,原來,又是窟里部眾。
燕子嗔中途離開了三天,但這三天內馬車仍有三名清俊的年輕公子相陪,她根本不知道他們從哪里鑽出來的,總之一夜之後車夫就換人了。他們自稱是「夜多八部眾」中的三人,一路上不停地提醒她到了七破窟要小心他們家窟主。她整理了一下他們的話,大概明白他們家窟主是個比較花心的人,時常惹來不必要的「女禍」讓他們收拾。
不見其人,已知其形。那位夜多窟主已讓她「印象」深刻了。
半個月之後,她和牙牙抵達熊耳山化地窟。想不到她們人還沒到,太平府家中的東西已經送到了,連櫃子帶衣箱,原封原樣。問起華流,迎接她們的公乘先生(他是這麼介紹自己的)這才說他家窟主有事要辦,暫時不會那麼快回來。
她們母女被安排在長不昧軒居住。她的適應能力一向好,初來乍到也不覺得不習慣,牙牙有些怯人,初時還會躲在她後面,三四天後,隨便哪個叔叔抱她去哪里哪里,她一定點頭,還會問︰「白螺爹爹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呀?」
她已經放棄糾正女兒的稱呼了。
七破窟的傳聞她听過不少,真正來到這里才發現,傳聞未必不是真的。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嘛。
化地窟「幾乎」是沒有門的。
為什麼這麼說?請試想,左右兩邊門板均是300斤的生銅打造,沒有足夠的內力根本推不動,這和牆壁有什麼區別?反正牙牙被他們抱來抱去,不需要經過門,至于她盡量不出去就是了。
盡避如此,她還是花了五六天的時間才將化地窟內的樓閣方位搞清楚。朱紅色門後有兩座樓院,主樓名為師地樓,樓邊另有一座小綁,上題「所思樓」,據忍行說,所思樓是給做錯事的部眾反省之用。紫檀色門後就是她們居住的長不昧軒,除了三所雕梁飛檐的廂房外,軒內還有一座下方全空的「騎佛閣」,據說是他的書房。長不昧軒以東再上山一點,是幸體居,西北方一道山溪潺潺而下,被精妙地引流入渠,盤繞著各個樓院,水道自然。山溪另一邊還有一些樓院,左側部分名為武丁陛,右側便是果月復的天堂之地——廚房,也是她最常去的地方。
他明明不在窟里,可隨時好像都能听到他的一舉一動。最初的時候,公乘先生告訴她,五年前自雲南回來,他家窟主陰沉了三個月。見她在廚房里炸糯米圓,公乘先生告訴她,他家窟主對食物沒什麼特別偏好,只要是熟的無毒的沒有怪味的正常制作的能入月復的東西,他都能吃。見她翻書,公乘先生告訴她,他家窟主喜歡練字,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無一不精,篆書隸書楷書雞爪書反左書懸針書,皆有涉獵。
所以,化地窟現在和她最熟的人是公乘先生。
「化地窟的營生雖然和其他窟不同,可是我家窟主是個很心軟的人。以後,信姑娘就會知道。」公乘先生笑眯眯地站在她後面,「說起來,窟主應該就這幾天回來了。」
她將炸好的糯米圓撈起來,聞言一笑,「先生,殺手這種營生總是讓人擔心的時候多。」
「信姑娘有所不知,」公乘先生露出「透個秘密給你知」的表情,「抱著必死念頭的殺手在化地窟是絕對沒有的。無論誰外出,窟主會讓他們記住——我不欠人,我不能死。這就是我家窟主的殺手觀。」
「我不欠人,我不能死」她含在嘴邊喃念。
「對呀,做生意講究銀貨兩訖,」公乘先生用筷子夾起一塊剛出鍋的糯米圓,吹著氣道,「我們收多少錢就交多少貨,做不了的生意我們會退銀,不瞞不騙,不欺老少,我們不欠別人什麼。」
她抿嘴,倒也反駁不了什麼。她不確定他的話一定對,或許有人不能接受,可也未必沒道理。瞳子轉了轉,她決定不予置評。
和公乘先生閑談,她是樂意的。
時光易過,她正努力填補對他認知上的空白。
茶總管來看過她,一身朱衣,皓齒巧笑,是個秀絕美人。她見了她桌上的葫蘆絲,好奇這種樂器的形狀,拿起吹了幾下她們的話就此多了起來。
夜多窟主的廬山真面目她也見到了。閔友意,果然是個形俊之人,有些滑,有些花,卻不會令人覺得輕鄙。他送了一塊玉扇墜子給牙牙。
還有一位發色蒼灰的形俊鮑子,她見到時,他正在為長不昧軒里的一架葡萄施肥。據他說,這架葡萄是他特意種的,因為山間的土壤和氣候都適宜。跟在蒼發公子身邊的還有一位姑娘,蒼發公子喚她「麟兒」。走之前,蒼發公子送給她兩朵艷麗的蘑菇麻豆,一看就知道是毒的。原來,這位就是厭世窟的庸醫窟主,江湖人稱「雪彌勒」。
飲光、須彌兩位窟主是夜里來的,帶來幾名師傅,一進房就對她和牙牙上下其手,從頭量到尾。第二天黃昏時刻,一堆四季衣裙和胭脂水粉送過來她用不到啊。
四月二十二這一天,她端了一盤蒸過的糯米圓回長不昧軒。七破窟部眾真的很多,她以為自己窮極無聊做了過多的糯米圓,沒想到每天都有別窟的人來這里拿幾盤,說是端回去同享。就她手上端給牙牙的這盤,走到長不昧軒時只剩下兩塊,沿路走,沿路有人對她笑,神神秘秘的,當然也不忘順手拈一塊。
牙牙一早被忍行帶出門,想來不會回家吃午飯,兩塊留給她下午吃也夠了忖著瑣屑的念頭,她邁過軒門,目色微微一撩,她知道那些人為什麼對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