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七佛伽藍里的古錐們很無奈。他看得到。
大雪之後,我尊出了一趟門,得了一卷畫。
是一幅絹本山水,年代已經有些久了,畫面微微泛黃。畫上,遠水近山,山中林木蔥籠,山坳木屋兩間,有人居住。里面的確有一人,幾筆墨線勾出俊逸的背影,看得出衣衫飄飄,是個男子,卻不見面貌。那人站在一叢墨竹邊,向竹子的方向伸出手,掌心向上,竹叢背後另有一人,只畫了半只手在外面,不見衣袖,也不知是男是女。畫角題有兩句詩︰「年光一擲逐杯酒,來年尋伴赤松游」。
很明顯,畫上的人是道士。「赤松」就是赤松子,本名張初平,修道成仙的家伙。當今佛道之爭甚重,道佛不兩立。以前有件事鬧得凶,江陵一帶,曾有道士請畫家畫了一幅侮辱和尚的畫,在城門外掛了三天,實實在在嘲笑了佛門一把,和尚知道後,氣憤難平,出銀子請畫家也畫了一幅畫,對道士反唇相譏。同樣,也在城門外掛了三天。針鋒相對,真是
蔚為美談!
我尊說,畫里藏著一個秘密,只要參透就能讓當今江湖震三震。
讓佛家去參悟道家,我尊罷明是刁難和尚。他對窟佛賽一向無可無不可,這次由化地窟出賽,他也是取蚌順道。扶游窟在太平府有些產業,虛語主動安排他的行程住用,他也不必推辭。至于賽事
「祝公子」謝三的聲音斷了他的思緒,「太平府到了。」
「停車。」他掀簾跳下車,「我走進去。」
「可」
「坐在車里看不真切。」城門就在前方,他舉步便走。
謝三愣了一會兒,趕緊跳下車跟在他後面。化地窟主要觀賞城景,他肯定奉陪,只是
窟主啊,你走錯方向了
長江下游,南岸,太平府。
年關將至,街上行人來去匆匆,一派喜氣。
!一道小身影從側方的巷子里跑出來。
「哎喲!」兩眼閃星星,撞到一根柱子不是,是人腿,還是一位漂亮叔叔的腿。小人兒抬起頭,兩手捂住額頭,愣愣盯著被她撞到的人不是,是撞到她的人。
「很痛嗎?」祝華流低頭,眼前是一個四歲左右的女娃兒,粉女敕嬌弱的小臉,粉紅色的小裙褂,式樣樸素,布衣簡約,可袖角針線做得很細,看得出她的父母很疼愛她。
女娃搖頭,停了一下,又點頭。
「別跑那麼急啊,小泵娘。」謝三蹲與女娃兒平視,「怎麼了?」
「我追我娘。」小女娃放下捂頭的手,脆生生一笑,「叔叔有沒有看到我娘?」
「你娘穿什麼顏色的衣服」
謝三才問了一句,女娃兒突然歪過身子看向他後面,「咦,是娘耶!我追到娘了。叔叔再見。」說著快步繞過他們。
!
祝華流回頭望去,只看到不遠處的拐角有一個背著竹簍的母親背影,整個身子差不多已經拐過去了,只剩下一片肩角。女娃跑過去的時候,那位母親停下腳步,身子側了側,向女娃伸出手。女娃兒蹦蹦跳跳牽上去。母女二人手牽手拐彎。
臨行前,女娃兒偏頭看了他一眼,甜甜一笑,天真無邪。
他沒將這件小事放在心上,一路慢慢走,慢慢走,終于來到上上樓。
事實上,如果不是謝三因為要介紹城中動向和江湖人讓他有機會拐錯了三次彎,他們抵達的時間會更早。
化地窟主祝華流,喜歡速戰速決。
燕子嗔跟著自家窟主身後,對著雪後初晴的日暮山光嘆了一口氣,好大的一聲︰「唉——」
他們的目的地是甘泉山莊。
因為我尊給的線索有二︰一是畫,二就是應天府甘泉山莊。
既然是應天府的甘泉山莊,他們繞到太平府來干什麼?
其實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地理方位而已。應天府在北,太平府在南,甘泉山莊恰好位于兩府交界的戰貓山下,南臨甘泉湖,依山借水的,就是不知道是誰管的地界。不過,甘泉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容小覷。
境北一帶有俞、沈、常、閔四大商賈,被美譽為「商山四皓」。甘泉山莊的莊主姓沈,沈子重,正是「商山四皓」之一,而且,沈子重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北六省武林盟主。說起來真是光環套光環,沈子重不僅財大氣粗,北武林有幫有派的都要對他抱個拳道聲好,初出茅廬的游俠兒更是敬他的為人,瞻他的馬首,只要他沈盟主一句話,為了江湖道義而仗劍灑血義薄雲天的比比皆是。
「你嘆什麼?」
「呃?」燕子嗔被突來的縹緲聲音轟回元神,腳下居然可恥地被凸起的小石頭拌了一下。
「你嘆什麼。」這次不是問句了。
「沒屬下沒嘆什麼」在江湖上還算吃得開的燕公子結舌。
祝華流沒再追問,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步速不變。
為什麼不用輕功啊?燕子嗔有點困惑。謝老板明明有備馬,可他家窟主直接搖頭,拒絕得不知道多干脆。他家窟主啊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你嘆什麼?」祝華流停步回頭,甘泉山莊的大門就在前面。
「啊?我又嘆氣了?」燕子嗔捂住嘴巴。
「對。」
「屬下在感慨‘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他嘿嘿笑了兩聲,畫蛇添足地說︰「盧梅坡真是有遠見啊。」
他嘆的是宋代文人盧梅坡的《雪梅雙詩》之一,全詩為︰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正好天公降雪,放眼一片白茫茫,讓人感到心胸曠遠,清靈滌塵啊
祝華流四下看了看,「我比較欣賞‘一抹猩紅上海棠’!」
一抹猩紅燕子嗔的笑像被人卡住了脖子般突然剎住。窟主就是窟主,說話總是別有深意
「窟主,我們要不要先去敲門?」他指著甘泉山莊的大門打岔。
「有必要嗎?」祝華流認真地看著他。
他模模鼻子,低下頭。是沒必要,當他們走進甘泉山莊範圍時,山莊外的暗衛想必已經飛毛腿上報家主了。
兩人向前走了幾步,停在山莊大門前。祝華流側身移了一步,讓燕子嗔正對大門,「燕公子,請!我跟在你後面。」
窟主又在玩他燕子嗔欲哭無淚。他可憐兮兮的,「窟主」
「燕公子在江湖上的名聲不遜于‘武林三蝶’,何必推辭?」武林三蝶之一就是他七破窟夜多窟主,風流喜美的玉扇公子,花名遠播。
「不敢不敢,屬下不及夜多窟主。」燕子嗔謙虛地低下頭。他在江湖上是有名號,但他是決計不敢和夜多窟主同台的。
「敲門吧。」
「燕公子在江湖上比較吃得開,我想沈盟主一定會賣點薄面。」
丙然被他家窟主玩了。燕子嗔認命地抬手,拉獅頭環。
才敲一下,立即听到門後傳來匆匆腳步聲。一名家僕開了門,客客氣氣問他們貴姓、從哪里來、找誰之後,引他們入莊,落座。
很不巧,甘泉山莊的正主沈子重不在家,听管家說是出遠門了,大概一個月後才能回來。不過,也不是沒人接待他們。沈子重有個表兄叫沈謹,一臉不快地從廊外走進來,他先看祝華流一眼,然後將眼光調到燕子嗔身上,上下打量,打量上下,吞了一下口水,表情鎮定地問︰「閣下就是‘化地五殘’的燕子嗔?」
在江湖殺手界里,「化地五殘」是七破窟里最惹人心怵的五人,他們的記錄中至今沒有敗跡,听說就連玄十三也要給他們幾分面子。但他們的真容卻鮮少有人見過,而他們的真姓名,人們只知道段維、燕子嗔、黑木瞳、諸葛求這四人,五殘之中的最後一人究竟是誰,沒人知道。而且,就算有人認得出他們,也只是其中一兩人而已,就如此時自報家門的燕子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