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反問,自報家門者當然點頭,「是啊。」他如假包換。
「那這位」沈謹看了看祝華流。化地五殘啊,听聞七破窟的這幫家伙根本拿殺人當喝水。
「朋友。」
「他也是」
「不。」
燕子嗔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他看到沈謹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改了稱呼︰「不知燕大俠到甘泉山莊有何指教?」
撇嘴,見自家窟主沒有開口的意思,燕子嗔揉揉鼻子正要問什麼,門外卻響起一道哭聲,似乎是小孩子,還一路往這邊來。沒多久,一名五六歲的男孩沖進廳里,嘴里泣嚷︰「大伯,大伯,牙牙怎麼還不來?我要牙牙,我要牙牙!」小腳在地上跺了又跺。
「見笑,見笑。」沈謹將男孩抱在腿上,好言好語地逗哄。听他們話中的大意,似乎是一名叫牙牙的女娃與男孩約好今天到甘泉山莊,可到現在都還沒有來。再听下去,才知道男孩竟然是沈子重的兒子沈翱。
難怪他叫沈謹為大伯,不過,別人的家務事,他們可以听而不聞、聞而不見。
沈謹哄了半天,就在男孩跳腳要去大門等牙牙時,家僕屁顛顛跑進來,「小少爺,牙牙到了。」
「哦!」沈謹突然眉飛色舞起來,他急問家僕︰「水然呢?水然也來了?」
「是的,表老爺。花老板正在後院和廚娘們說話,小的怕少爺等急了,就先把牙牙帶到前院來。花老板說等一下來拜見表老爺您。」
沈翱歡呼一聲跑出去,沒一會兒,兩道手牽手的小身影從廳門前一閃而過,玩自己的去了。盡避只是一閃,卻足夠讓祝華流捕捉到女孩的模樣。
「那小泵娘是誰?」他盯著燕子嗔的鞋面,不看任何人。
燕子嗔模著鼻子瞪沈謹。
沈謹呆了一下,笑道︰「那就是牙牙,姓花。她娘和莊里的廚娘是朋友,牙牙和翱兒年紀相仿,天真活潑,小孩子家玩起來也沒什麼顧忌。說起來,牙牙的母親溫柔懂禮,持家有道,真是個嫻慧窈窕的好女子啊」語中不掩向往之意,配上他油光閃閃的表情,就怕人家不知道他的司馬昭之心。
「沈大爺。」燕子嗔沒空听他廢話,正想將話題扯回窟佛賽上,卻听自家窟主輕如飄絮地喃語——
「姓花」
燕子嗔瞪大眼。窟主,我們來這里干什麼的?
家僕退下,三人緘口不語,各懷鬼胎,倒讓廳內的氣氛慢慢沉寒起來。直到腳步聲再度傳來,家僕通報「花老板求見」後,沈謹就像離弦之箭飛跑出去迎接,也不顧廳中還有兩名先到的客人。
燕子嗔對他口中的花老板好奇起來,抬眸看自家窟主,卻見自家窟主的眼楮也盯著大門,眼角隱隱有流光溢浮。
隨著沈謹夸張的大笑,一名女子跟在他身後走進來。
這就是花水然?
米白色短衫,紫綠色的印花百褶裙,腰間系著深橙色宮絛,頭上系著幾條交叉絲帶,一副標準的民婦打扮。因為深冬,她在上面穿了一件棉布小比甲,宮絛壓著百褶裙,隨步淺動,倒也俏麗可人。
祝華流擱在腿上的手微微一緊。
他的手在袖下,無人看見,可因筋骨顫動引來他肩部的僵硬卻被燕子嗔察覺。凝眸淺眯,燕子嗔俊臉忽地一白。不會吧,難道窟主也對這位嫻慧窈窕的花水然一見鐘情?
又看了花水然幾眼,他只能說她算是只能算是
小家碧玉吧
不過,是質地非常好的一塊玉——他家窟主看上的。
「這兩位是來找子重的。」沈謹引見,「這位是燕公子,這位是」他一時結舌。這又俊又冷的人好像沒說自己姓什麼叫什麼。
「祝華流。」他徐徐吐音,雙眸鎖在她臉上,將她一剎那的怔忡和詫異盡收眼底。花水然呵,好個花水然,隱姓埋名都不會嗎?她終于如願了?她什麼時候成了親?什麼時候當了娘?
「水然見過燕公子,祝公子。」花水然低頭行禮,將初見兩人時臉上的怔忡掩飾掉。唇角,竟微微勾起。
煙雨易過,年華易老,幾汀杏花粉粉落落,不必刻意去數,卻已流轉了五年。他俊美不變,周身冷峻卻重了許多。瞧他的表情,想必對當年摩奈聖教一事仍然介懷。只不過,他介不介懷對現在的她而言不算什麼,真的不算什麼了。
她笑,只是突然覺得世事好笑。
原來,天下這麼小,這麼小啊
第二章遭遇化地窟的殺手
臘月二十八,熊耳山,七破窟。
白雪為羽,密密織織,為長河兩岸披上了一層暖暖的冬衣。
穿著輕暖的藍底旋雲漸變棉袍,貌美如花的少年對著冰寒的空氣哈出一縷白煙。似乎覺得哈得挺有趣,他又多噴了幾口氣。玩過片刻,他左邊看看,右邊看看,突縱身而起,踏雪飛掠,直接來到扶游窟。
在窟門前停下,他抬頭望去,皚皚雪檐下,楷體四字,銀劃鐵勾——「問我殷勤」。
殷勤樓。
撩開厚重的雙層棉竹簾,室內的暖香混著醇然的酒氣撲面迎來。
這個殷勤樓本是扶游窟議事的嚴肅之地,如今卻成了宴所。樓外看不出什麼端倪,一掀簾子,哇,一大桌酒色財氣。
說起來,窟里每年都會給部眾分派豐厚的花紅,想回家團圓的自行備馬趕路,孤苦無依的就大家聚幾桌吃頓年夜飯,美酒佳肴,還有琵琶小曲、梨園小戲,何樂而不為。今年的花紅早早就分發下去,幾位侍座也早早討論年夜飯設在哪個窟比較好,討論來討論去,定在了扶游窟。又為了準備、預備、籌備一頓豐盛的年夜飯,從臘月二十七開始,每天在殷勤樓試一頓。其實就是窟主侍座部眾們團在一起吃飯,求個熱鬧。
「商那和修。」扶游窟主酈虛語遠遠沖他搖手。
商那和修嘻嘻一笑,提氣縱身,以輕功掠到她身邊,「見過扶游窟主!」
「不掃地了?」
都要過年了,誰還去掃地呀——商那和修擠個鬼臉,向在座的各窟窟主、侍座逐一問好後,瞅到掃農身邊有空位,立即見縫插針坐過去。
他可不敢和幾位窟主坐一起,小命不夠玩啦。
「你不早點來?」掃農為他取碗筷。
「剛從茶總管那里出來。」商那和修搓搓手,端起酒壺自己倒,「你們在說什麼?冬季窟佛賽嗎?」
掃麥搖頭,「窟主們在討論‘撈它一票好過年’究竟好還是不好?」
「當然好。」商那和修放下酒壺,眯起漂亮的眼楮美美地啜了一口。等美酒下肚,暖暖氣流順著胃壁散射開時,他听酈虛語嘆了口氣——
「冬賽比不出什麼新鮮事來了。」
他點頭,心有戚戚。前幾天他和有台比輕功,有台憂心忡忡地說,伽藍化地殿的得得禪師還坐在棉蒲團上念經敲木魚,一點出遠門的意思也沒有。有台是七佛伽藍主持句泥的弟子,從輩分上來說,他見了各殿禪師要叫一聲師叔。夜多殿的丑相禪師因為輸了春季窟佛賽,必須拜他夜多窟主為師,所以,有台每次見到夜多窟主都迫于輩分要叫一聲「師叔祖」,偏偏夜多窟主愛逗他玩,不逗得他滿臉通紅啞口無言不罷休。看樣子,他好怕他的得得師叔也輸掉。
嗯反正也是定局。他是這麼跟有台說的。
末了,有台模著他光禿禿的腦勺說︰「來年尋伴赤松游小僧還有好多佛經都沒有參透,難道小僧還要去讀道經?般若我佛,樂哉善哉!善哉樂哉!」
他听完有台的話,也憂心忡忡起來。有台你自求多福吧,他比較擔心的是化地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