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說不能偷吃,對吧?」
「正是正是——啊!」驚叫,是因為光禿禿的後腦被人狠狠拍了一記。有台回頭,只見春風撲面,萬花綻枝。嚅嚅唇,他低叫,「閔……閔蘭若。」
環顧侍女,閔友意出乎意料地稱贊了一句︰「小和尚,有慧根。」
有台莫名其妙,也暗暗歡喜。
他有慧根呢……有慧根有慧根有慧根……歡喜沒多久,閔友意接下來的話唬得他差點撲地——
「對著香香軟軟的姑娘,是不是比對著老古錐有趣得多。」
手忙腳亂撐地而起,有台滿臉通紅——沒有沒有,他只是學師叔,以佛法故事開解眾生。
閔友意听他口中喃喃,趣然一笑,「有台,你還是先叫老子一聲師叔公來听听。」這語氣,仿佛丑相早已輸了比賽似的。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有台默念數遍,心頭漸定,見他左顧右盼,似在尋人,不由鼓起勇氣道,「閔蘭若,小僧有個故事,你可願听?」
「老子為何要听?」閔友意沖一名侍女笑了笑,正要問長孫淹和梅非遙在何處,有台已經自動自發地開口——
「小僧這個故事仍然是鬼問目連尊者。那鬼問︰我一生已來。恆患男根瘡爛,痛不可言,何罪所致?目連告訴他,你前世為人時,在佛門清淨之地行于婬欲,才會受此惡報。」
閔友意慢慢轉頭。
有台後退一步︰修羅的眼神……好可怕……他現在跑回師叔身邊應該來得及……
就在閔友意動動指頭,而有台準備拔腿就跑時——
拍拍……肩頭被一只小手輕觸,他回頭,杏花眼霎時暴瞪。
她的臉……她的臉……
「淹兒,你的臉怎麼了,為什麼腫得像包子一樣?生病了?還是中毒了?」顧不得教訓有台,他伸出兩根手指頭點點長孫淹的臉,原本兩片如桃似杏的腮而今腫起青杏般大小的硬包,腫得一張秀氣小臉完全變形。
「嗚……」她笑彎著眼捏住在腮頰上又戳又揉的手,努力咀嚼。閔友意初驚過後,也瞧出端倪,待她咀嚼完畢,吐出兩顆果核在掌心,沖他嫣然一笑,「是非遙泡制的青杏。」
「……」虛驚。
「你也嘗嘗……吧!」一顆青杏送到他嘴邊。
「……很好吃?」他問得很冷靜。
「是呀!」肯定句。
「……澀古堂前種了五株杏,你若愛吃,回去想泡多少都可以。」他突然冒出一句,她不及消化這話中的深意,他已轉了話題,「遙兒呢?」
「在前廳……」
「我去瞧瞧。」音落,已是身如蝴蝶,翩然遠離。
長孫淹身後一根黑漆大柱,綠袍一角緩緩飄起,旋出一人。
「淹兒,我們該啟程了。」樓太沖溫溫地看著她,見她盯著閔友意消失的方向定了一陣,似水無跡地收回視線。
嫁袍三天前便已繡完,樓太沖是接她啟程……回家……
「太沖,你說他們的比賽……」已有父母之命,加之樓太沖亦是形俊之人,幾日相處,兩人早已月兌了客套的稱呼。
樓太沖垂眉淺笑,「窟佛賽事名震江湖,淹兒想知比賽結果,在寶馬鎮多待些日子也無妨。」
「可以……嗎?」拈顆青杏,她向前廳行去。馬車已經備好,若非听到他的聲音,她亦不會拐彎到此。
「自是可以。」綠絛飄飄,溫潤的公子輕應著,伴在她身邊。
山路崎嶇,長孫淹坐轎下至山腳,備好的馬車已等候多時。上馬車前,她瞥去一眼,綠袍公子隨同轎夫一路走下山,臉不紅氣不喘。
樓太沖的武功算不錯……吧……
在七佛伽藍時,他攔在銅鐘前……思及,腦中不禁跳出那只蝴蝶的身影。他此刻應在梅非遙身邊……
低低一嘆,放下車簾,將嫵媚青山驅除眼底,關在車外。
車輪轆轆,響徹山野。
再見閔友意時,是五月十三,竹醉日。
樓太沖素知江湖故事,知曉此季的窟佛賽事在五月晦日(即五月三十日)之前必有結果,見她滿心好奇,倒也不催促她回家。
這一日,寶馬鎮各個出口被遙池宮護衛團團圍住,而城外坡地聚滿了人,仿佛一夕之間萬人空巷。她與樓太沖正在鎮外的寶馬寺上香,她求簽求到一半,突聞寺外人聲沸騰,想也沒想,拾起落地的竹簽,循聲外走。
來到一處山坡,人聲鼎沸。放眼望去,遙池宮護衛與夜多窟部眾壁壘雙分,各佔一席之地,四周圍觀者有壯漢,有幼童,有和尚,有道士,有翩翩公子,有嬌嬈蛾眉,這些人或坐或站,或低聲交談。讓她眼熟的,除了遙池宮的護衛火火魯和站在一塊凸起山石上的寂滅子,其他便是曾在酒樓上救過她的三位公子、錦鱗四少,還有……羊鴻烈?
羊鴻烈站在一名俏麗女子身後,瞧見人影中一抹綠影,禮貌地沖樓太沖揚了揚手——這是旁人看到的表象,實際上他打招呼的對象是長孫淹。
轉眸四顧,便看到那搖樹扶風的一抹清姿,月色底的青線吉祥紋瑞錦袍,腰間不扣玉帛帶,竟系著一條白絲腰帶,當真是風流不在著衣多。
閔友意身後立著一位素袍公子,驀地,素袍公子上前一步,將頭擱在他肩上,兩手環過他的腰,慢慢向上移動,移至衣襟,素袍公子手指靈活地挑開一片,輕輕滑入,停在左胸口,唇,亦在他耳邊動了動,似咬,似吻。
曖昧的動作,引來一片鴉靜。
識他者,知他是厭世窟主。不識他者,只道此人形如飄文霧獸,細眉長眼,馨達妖冶。
他說什麼?
臂戰眾人都想知道,只是——
閔友意盯著遠遠一處,牙骨輕咬,微微側眉,「庸醫,離老子遠點。」
曇說了什麼呢?
呵……愉快地笑了笑,被喚「庸醫」者一點也不介意身後夜多部眾的嘆氣聲。當那綠袍公子護著一抹縴影出現在人群之中,他便察到閔友意呼吸一滯。順著他的視線,他瞧到了他稱之為「徒弟」的女子,天碧羅衣,手中拈著一支竹簽,四下觀望,不掩好奇。所以,他撫上他的胸口,不意外那低緩沉穩的心跳中蕩開一絲異動。
這只蝴蝶的心……笑不掩唇,他道——「痛嗎?」
是戲謔,也是提醒——賽事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分神分思分心。
每一季的窟佛賽事,通常是當季比賽的窟主動心思絞腦汁,其他窟主只需配合。未到寶馬鎮前,他並不知道閔友意會如何布局比賽,這些日子看了瞧了,卻不失趣味——至少在他看來如此。
今日竹醉,本應伴竹飲酒,極盡風雅,為何出現這拔弩漲弓的局面?
這廂,夜多窟三百部眾肅靜而立,分守各處,那廂,遙池宮……目測大概有八百護衛,遍布坡道和松林內,分隊列立,已有陣戰之態。
三百對八百,不太樂觀。
再看那遠遠觀望之眾,除去家僕侍衛,逐一點來,哪一個不是江湖上有名有號之輩,嵩山、華山、衡山、廬山、峨嵋山、太行山的各幫各派皆出現在遠遠觀望的人群中,還有那稱霸黃河一代的「虎鳳二樽」羅氏兄弟,「六湖先生」皇甫規,無為崖的「無為先生」李無為以及他號稱「七子散人」的七名徒弟……
這些人中,有的與遙池宮是宿仇,想借窟佛賽瞧一瞧遙池宮如何丟臉,有的則是存了「助伽藍一臂之力」的念頭……哦,差點忘了,更有一些賭場暗探藏身其中,以便收集窟佛賽的第一手消息。
如無意外,春季窟佛賽將會在今日有個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