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蘭孫一拳擊出,拳氣破空擊向閔友意的腰,唇含冷笑,「閔友意,行走江湖之人,哪一個手上不是沾滿血腥,若你爹十年前誤殺一人,十年後,為了莫名其妙的比賽,有人要你自廢一手一足,你會嗎?」
「老子又不是笨蛋。」
「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
「……」
這就是閔友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結果。
勸說失敗也就算了,他對男人一向沒耐心,只是他不該在纏斗間分神向奈攀樓瞥去一眼。這一眼,害他神思一岔,胸口再度受貝蘭孫一掌,新傷加舊傷,真氣走岔,喉頭一甜,敗下陣來。
忍下腥味,他苦笑︰庸醫的話真準,他每次受傷不外為了女人,寶馬鎮受傷,在他意料之中,這一次……是他分神所致。
他看到淹兒將一簇花放在唇邊吻了吻,那花,是貝蘭孫摘的一枝。
這只是小事,根本就是小事,小事,小事,可——他竟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幾欲走火入魔?
呆呆站在院中,身邊來來去去走過什麼人,他無心理會,只覺得神志恍惚,勉強凝聚神思,卻心火沖腦,火流盤在額心沖不出去,隨著氣血又繞回心頭,像鐵箍一圈圈纏緊,纏得他想……殺人……
拂袖轉身,他咽下喉頭腥氣,提氣縱身,鳶飛戾天。
回到斤竹客棧,避開部眾入房,驀地,腦後一聲細微的異響,仿佛蚊蟲震翅,他偏頭一讓,一根細若毫毛的金針釘入牆磚,只剩半截在外顫動。
僅這偏頭的一瞬,另一支金針出現在他頸脈邊。握針之人只將金針輕輕捏在大拇指與中指指尖處,手勢隨意,然而,只要此人輕輕一送,金針立即刺入他的穴道。
閔友意盯著牆上顫抖的針頭,身後那人盯著他。
半晌——
「庸醫。」
身後之人揚起輕快的笑,「你推門時竟然沒發現我在房內。」
「老子為什麼要發現你在房內。」
閔友意口中的「庸醫」——也就是厭世窟主曇,笑嘻嘻收了金針,一手伸向他,「手來。」
將手伸過去,閔友意任他號脈。
「誰讓你受傷?」
「貝蘭孫。」瞧他神色不變,閔友意猜也知道自己的傷無大礙。就這麼保持一人號脈一人抬臂的姿勢,兩人同時向桌邊移去。
閔友意道︰「你什麼時候到的?」
「大概一個時辰之前。」曇笑眯眯地收回手,說出的話無關痛癢,「這次的傷又是為了哪位姑娘……或夫人?」
「你管老子為了哪位……哪位夫人。」
曇聳聳肩,點頭,「我可不會理你為了哪個女人,只是……我尊要來了。」
「我尊?」恍惚迷離的眸子終于清醒了些,閔友意輕聲一笑,勾起曇散落在肩上的一縷發,在指間繞了繞,慢慢將他拉向自己,「現在還早。」
任他卷著頭發向懷里拉,曇無意掙扎,直到身子側傾成無法端坐的角度後,他歪身一倒,不意外地與某人撞個正著。
悶哼之後,某蝴蝶咬牙,「喂,老子有傷。」
「死不了。」
「你離老子遠點。」
「是你拉我過來的。」
「……你說我尊來了?」
曇動動身子,神色一正,「我尊的脾氣你知道,越是不可能,他就越要贏。不過……」他拍拍閔友意的肩,「如你所說,還早,明天是五月一日,我們還有三十天。友意,這次勝負幾率如何?」
閔友意未答他,眼楮盯著對面的磚牆,若有所思。
「窟里很好奇,你這次怎麼還沒動靜?」曇用手按按他中掌的胸口,尋思片刻,又將手搭上他的脈腕。拈脈細切,指尖遽然感到一下短促的異跳,他凝眉。
咦,脈相這麼奇怪……緩緩離開被自己當成棉被的胸膛,曇一手拈脈,一手捂唇,皺眉沉思。
「誰說老子沒動靜。」閔友意欲抽回手,卻因腕間異常的堅持而頓住。再抽,還是不放。無奈,他瞪向曇,卻不想迎上兩道含趣的視線,那趣味令他火大,「老子只是真氣岔位。」
「不止,」曇慢慢貼近他,直到兩張俊臉眼對眼,鼻對鼻,他才緩緩開口,「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臉色很差,警敏感失常,雙眼無神,脈相紊亂,只有嘴唇的一點血色勉強算得上是整張臉上最正常的地方。」
「……鼻子呢?」
「你又不是狗,那麼在乎鼻子干嗎?」
「……」
「友意,你這次受傷……不輕。」
「走火入魔?」
曇搖頭,手指順著他的臉向下游走,蜻蜓點水般掠過喉結,飄過衣襟,掌心慢慢展開,最後貼在跳動的胸口上,彎起的唇角仿佛初一夜空的上弦月。他一字一字,說得非常慢︰「不,不是走火入魔,要不要……我為你醫治?」
「庸醫!」這就是閔蝴蝶的回答。
「當真不要我醫?」
閔友意翻個白眼,一點也不介意兩人曖昧的姿勢,僅撇了撇嘴,「你只會把人醫死。」
「那你以後別、求、我。」曇收了笑弦,眼底的戲謔卻不減分毫。
「老子絕對不、會、求、你治病。」鏗鏘有力,斬釘截鐵。
「若求了呢?」
「求?」閔友意抬起光潔的下巴,俊容綻笑,魅色立現。此時,只要他開口說話,兩人的唇將不可避免地貼觸在一起,而他——微笑,唇動,語如微風,「如果老子求你治病,老子就給你端茶倒水一個月。」
「當真?」曇的聲音亦是輕若葦絮。
「當真。」
兩人默默注視彼此,仿佛天地之間一片空曠,只有那句誓言在遙遠處回蕩……曇突然轉看緊閉的木門,「我想,有寂滅作證,你不會反悔。」
門外傳來兩聲短促的笑聲,似強忍了笑意。
閔友意放開曇,視線轉向木門,「進來。」
推門,走入兩名男子,一人是寂滅子,另一名是隨曇一同前來的厭世窟侍座——無憂子。
「見過夜多窟主。」無憂子恭恭敬敬垂下頭。因七破窟有窟主七名,侍座七名,遇上窟主們齊齊一堂,各窟部眾皆以全稱敬喚眾窟主,以示區別。
無憂子雖垂看地面,狀似恭敬,可臉上的笑卻一點恭敬的意思也沒有。閔友意不以為意,示意兩人坐下,向寂滅子詢問近日的事態變化,諸如——丑相與貝錦倩相談甚歡,有台天天在遙池宮里念經講故事,諸如——寶馬鎮內商賈的來來去去,遙池宮與某些商人的生意往來,諸如——陌生臉孔的江湖人越來越多,「錦鱗四少」跑進長白山探險,現在還沒回來……
听著寂滅子不比念經差多少的聲音,閔友意不見一絲不耐,他微曲四指,大拇指翹起,托著下巴,靜靜聆听,素來春意燦爛的眸中仍有一絲朦朧。間或,他打斷,詢問,簡單下了幾個命令後,一時又陷入恍惚。
曇並無離開之意,趁寂滅子「念經」,他從腰邊取下一個不惹眼的灰色小布袋,從里面倒出數包五顏六色的小東西,若仔細看,能分辨出那是由各色蠟紙包成的小方塊。
「紫色……不好,紅色……不好,嗯……」挑挑挑,他挑中綠紙小包,打開,里面是一小撮茶葉。
早在他挑挑撿撿時,無憂子已將桌上的瓷壺圈在兩掌之間。待他滿意地挑中綠紙包、打開,無憂子的手正好放開瓷壺。
揭開壺蓋,白氣裊娜。曇將茶葉倒入壺中,端起瓷壺搖了搖,一抹異香霎時彌漫室內,清香馥郁。「什麼茶?」閔友意問得極淡。這淡,意味著他對有沒有回答並不介意。
「眉綠。」一杯送上。
含笑接過,閔友意放在鼻下輕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