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女人,走了也許對咱們王爺是件好事,」侍衛長嘆了口氣,「雖然她那張臉確實像極了當年的蘭妃,可兩人的性子明顯不相同。王爺被表相迷住了,竟發覺不了……」
怒氣沖沖的羅蘭沒有听到這些話,她走至花園門口,看到本來藏在圍觀人群中的櫻桃竟站了出來擋住她的去路。那丫頭神色悲愴,態度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王妃,您不能走,王爺現在需要您。」
「需要我?哼,我跟他有什麼特殊的關系嗎?」她冷笑,「別忘了,那夜陪他的可是你,本姑娘至今都是冰清玉潔的身。」
「王妃……」櫻桃的言語卡在喉嚨里,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些冒失,一個小丫頭應該待在自己該待的地方,不能如此膽大地站出來說話,但她想為他做些什麼——這個時候,她已經顧不得自己丫頭的身分了。
「叫我小姐!」羅蘭喝道。她往廂房的方向招了招手,一幫奴僕就扛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出來了,浩浩蕩蕩跟在她身後。箱子里,是她的嫁妝。「我這就回家去,再也不會踏進這倒楣的地方一步了!休書我會派人送來的。」
得意地瞥瞥先前為難她的侍衛們,她提著裙擺走了兩步,猛地回頭——
「小桃兒,你還愣著做什麼?」她發現櫻桃沒有跟著她。所有的婢女都乖乖地跟在她後頭,惟有她立在原處。
「我要留下。」櫻桃低低地答。
「留下?」四下頓時響起嗡嗡的議論聲,羅蘭一愣,驟然爆笑,「你留下來做什麼?你有什麼資格?」
「小姐您剛剛不是提到了‘那一晚’嗎?憑這個理由,我就要留下照顧王爺。」
「小丫頭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羅蘭覺得發起好笑,「別忘了,你是我的婢女,我叫你往東,你敢往西?現在跟我走!」
「不,」櫻桃搖頭,「我不是您的婢女,從來不是。」
「你這丫頭瘋了!」她惱了,揮手喚來家丁,「把她給我拖回去,少在這兒丟人!」
「賣身契呢?」櫻桃忽然微笑,眼神一凜,堅定的身形讓人不敢靠近她。
「什麼?」羅蘭也被她嚇了一跳。
「小姐您既然說我是您的婢女,那請把我的賣身契拿出來,否則您沒權利讓我跟您走。」
「你……」羅蘭頓時明白了。這個小丫頭八成是愛上那個丑八怪了,所以才膽敢這樣說話!當年一時胡涂忘了讓她簽張賣身契,以為這個老實的家伙會一輩子被自己的救命之恩鎖住,不料,愛情竟是如此可怕的東西,能讓人瞬間變節,尤其對于女人。
她不會讓她如願的!她羅蘭不要的東西,就算廢了,也不能落入別人的囊中,何況,那人還是一個享受了本該屬于她新婚之夜的叛徒!
「來人,把她給我拖走!」她決定不再廢話,速戰速決。
幾個家丁正要摩拳擦掌執行小姐吩咐的命令,一群比他們更強壯的侍衛躍入院中,將他們嚇退三步。
「羅蘭小姐,既然您拿不出桃姑娘的賣身契就不能逼她跟您走。咱們西閣王府是好客的地方,桃姑娘如果想留下咱們自然也歡迎。」侍衛冷聲道。他們一干弟兄在旁邊觀察良久,很為桃姑娘的仗義行為感動,雖然不太明白這小丫頭為什麼要這樣做,但還是決定幫她一把。
「你們大膽!耙用刀劍指著當朝王妃!」羅蘭看著他們手中亮晃晃的利器有點膽怯,但嘴巴依然不肯饒人。
「可您剛剛還說,您不是西閣王妃而是羅蘭小姐。」侍衛長一笑。
滿王府打抱不平的奴僕們都跟著笑起來,嘿嘿嘿的驚爆之聲,震飛了屋檐上的一群鴿子。
而羅蘭便在這刺耳的笑聲中,狠毒地瞪了櫻桃一眼,灰頭土臉的帶著父母與手下倉皇而逃。
***
找不到失火的原因,甚至查不出放火之人。
有人說,是王爺的冤家干的。這年頭,朝中為官的誰都會有幾個冤家。
有人說,是鄰國的奸細干的。王爺曾輕而易舉地擊潰了入侵的敵軍,這幾年,諸國驕傲的將領一听到「未流雲」三個字就兩眼冒起憤怒的火花。
還有人悄悄地說,是煜皇派人干的。因為王爺不肯交出兵權,而且不把他這位真命天子放在眼里。
總之大家說,不論是誰干的都干得不夠徹底——只毀了未流雲的容沒取著他的性命,容貌對于一個男人來說並不是太重要。
但是大家又說,未流雲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他是個絕美的男人,毀掉了他的容貌多多少少會挫去他的銳氣,仿佛被拔去羽毛的公孔雀,再也沒有了自豪的本錢。
大家說對了,那場幽靈般的大火以後未流雲足不出戶,在朝在野都很少看見他的身影。
「桃姑娘,藥煎好了?」侍衛們看見那紅色的裙飄動過來,不由露出笑容。
這段時間,照顧王爺的費神差事多虧了桃姑娘,雖說府里婢女繁多,但只有桃姑娘能勸爺喝下藥汁,爺只听她的像被施了咒。
「幾位大哥辛苦了。」櫻桃朝他們欠欠身。看著筆直站立的侍衛們,她心頭充滿感動,自從火災以後.這些忠心的勇士就日以繼夜地守在未流雲的臥房外,生怕悲劇再度重演。
他們都說,王爺變成這樣是他們失職,如果那晚把眼楮再睜亮一點,把耳朵再張大一點,事情就不會發生。他們在怨恨自己的同時,也越加憎恨羅蘭——如果不是那個女人,王爺就不會喝醉。王爺如果沒有醉,再強的高手也不能在他眼皮底下縱火。
但這個桃姑娘,雖說曾在那惡女人手下當差,卻莫名地討他們喜歡。
門「哎呀」一聲被打開,櫻桃邁進這幽冷的屋子。
未流雲坐在床上,神色愣愣,瞧著窗外那株花樹發呆。
「王爺,喝藥了。」櫻桃笑意暖暖地端近藥碗。盡避,她知道自己就算笑得再燦爛,他也不會瞧她。
他的臉上纏著白布,昔日干淨光潔的肌膚如今一片炭黑,靜默深沉的模樣,像一個怪物。她卻不覺得害怕,像面對一個脆弱的嬰兒般,心里有憐惜還有一絲隱隱的欣喜——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是屬于她的,完完全全,不被打擾。
「今天的藥不苦,太醫多加了一味甘草,」輕輕舀一勺,吹一口氣,遞到他唇邊,「嘻嘻,我偷偷嘗過了,真的,一點也不苦。」
他很听話,沒有言語,喝了下去。
很奇怪的事,別的婢女把藥端來,他會順手一揮將碗打翻。惟獨她,他會默默接受。櫻桃雖不明白真正的原因,但心下竊喜。
「好了,喝完藥,吃顆糖,」她遞上一粒桂花松子糖,「我再來講個故事。」
櫻桃自說自話地手舞足蹈,開始模仿說書人。這些日子,她很快樂地充當著跳梁丑角,把腦子里所能想到的故事統統挖盡;《張生煮海》、《柳毅傳書》、《賣油獨佔花魁》……這些從中原流傳過來的故事她自幼耳熟能詳,此刻終于有了與旁人分享的機會。
一遍又一遍地講著,一個又一個人物扮演著,直至口干舌燥、腰酸背疼。她不管他是否听了進去,堅持要說。因為她怕他跟外界隔絕久了,會忘了言語。
「呼……呼……這就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故事了。」櫻桃喘著粗氣,笑對那張毫無動靜的臉,「好听吧?我覺得自己講得滿好的,演得也好,改天不當婢女了倒是可以去戲班子混口飯吃,說不定能混成名伶哦!」
「呀!差點忘了,還有東西給你看!」她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這是我今早練的字,你看看是不是有長進了?練字真的好累好無聊,比不上說故事好玩。」